到厅背去
没上学的日子,吃过早餐,我常常碗筷一扔就推门出去,母亲在厨房的喊声,也立刻传了过来:“阿岳,去哪儿玩啊?”
“厅背。”
这样回答着,母亲就不再过问了,好像厅背是一个慈祥的保姆,在她的怀里嬉戏,母亲可以放下一百个牵挂。
厅背,指的是厅堂的背后。其实也只是一片宽广的空地,隔着茂密的竹林,那边是一望无际的水田。竹林下,一扇扇的竹篱围着,那是鸭子们的家,每天清晨,把成群的鸭子赶进去,傍晚,再将它们赶回屋子里。有时鸭子们不乖,打竹篱的隙缝钻出去,我们经常被大人叫去找鸭子,站在黄昏的田埂,对着绿浪翻滚的田野呼唤:“嘀——嘀嘀、嘀嘀……”
鸭子们听到了,总会“嘀嘀”响应一两声。循着声音的方向,很快就能找到它们了。而找鸭子似乎是我们唯一帮得上忙的工作。
厅背的地面沙土居多,即使下雨天,地面也不怎么泥泞。雨停了,我们喜欢在泥地上玩寻宝游戏,拿竹枝在地面画几块方格,在其中一格的角落埋下一小片树叶当宝物,再挖几个伪装的埋宝所在,让对方找,找着了才换对方藏宝。类似的游戏还有好几种,我们常常轮着玩。
东北角常年矗立着巨大的稻草堆。每季收成以后,旺伯家的长工就从田间挑回一把把的稻草,差不多挤满了厅背。堆稻草的时候,长工叔叔先砍下两根粗竹,插在中央当作支柱及圆心。稻草愈叠愈高,我们派上用场了,在长工指挥下,我们将稻草往上抛,长工在上头接应,一把把的稻草被抛起的时候,就像偶戏里的木偶,一扔蹦,便跳到长工身边,虽然稻草的碎屑粘得我们一身痒,但是大家都扔得不亦乐乎。旺伯的田地广,稻草也多,两个稻草堆,要三天的工夫才能完成。冬天,旺伯家的水牛,是吃着干稻草度过的。
塔形的稻草堆,是我们的雨棚。稻草拉出来,留下一个个窟窿,雨天,躲在里面玩,雨下得再大也泼不进去。旺伯母的母鹅老是任它在厅背游荡、拉屎,还天天窝在稻草堆旁休息,我们不时为了挥赶母鹅,跑得气喘吁吁的。可是有一天,我们居然在稻草堆里翻到一窝鹅蛋,我睁着大眼睛,差点儿叫出来。商量了一个下午,我们决定不告诉旺伯母,于是一人分两个,偷偷摸摸带回家。旺伯母老是抱怨她养的母鹅不下蛋,是有些冤枉它了。
厅背的北面有两株老黄槿树,树身不高,撑起的绿荫却很宽广。玩“官兵捉强盗”的时候,我们沿着树身爬上去,窸窸窣窣穿过茂密的枝叶,再从枝丫尾端滑下来,动作矫捷得跟猴子没有两样。淡黄的黄槿花,开满树梢。玩累了,摘下紫色的花蕊,往小脸上涂抹,一个个都成了小丑。
黄槿树被大风吹倒那天,大家围着横躺的树身,我的心头有一丝伤感掠过,但很快就消失了。大家骑在枝干上,拼命地摇着,摇着摇着,像摇动一艘古老的船,驶向岁月的溪流……
旺伯的田地租给别人耕作以后,厅背就没有了稻草堆,到处长满荆棘和杂草,而且常有虫蛇出没,我们不敢再到厅背玩了。感觉里,厅背什么都没了,只有旺伯母生前栽种的一株槟榔树,笔直地伸向天空,成了厅背唯一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