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练功”记

上山“练功”记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遭逢的最大挫折莫过于初中升学考试了。

那时小学毕业必须参加升学考试,录取了才能念初中。从小学五年级起,全年级就依志愿分成升学班和就业班。我征求爸妈的同意,念了升学班。我们学校全年级共六班,甲、乙两班为升学班,丙、丁、戊、己班为就业班。念升学班可真辛苦,因为升学考只考语文跟算术两科,所以我们每天半天上语文半天上算术,并且大考、小考不断,放学后还得留下来补习。

我的成绩不错,六年级时,已挤入甲班前十名,想不到那年暑假参加初中升学考试,却栽了个大跟斗——因为分数低,没考取初中本部,被分发到山上的分校去。而几位小学时成绩比我差的同学,居然考取了初中本部。我难过、自责、沮丧,心情几乎跌到谷底。

上学第一天,同学相见,彼此面面相觑,仿佛都有满肚子委屈和懊恼。分校只有一排教室,放眼望去,一片红土,风一吹,粘得满脸都是沙子。想到未来三年要在这“红土高原”度过,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某天晚上,坐在书桌前,我静下心来,细细检讨自己被分发到山上的原因,眼前浮现升学考那天的情景,是太紧张吧?乍见试卷上的作文题目我愣住了,脑袋一片空白,竟挤不出只言片语,眼看考试时间就要结束了,才匆匆忙忙写了几行,写完刚好钟声响起……

唉!都怪作文害了我。

小学老师不信我考得这么差,还特地跑去帮我查成绩,回来他也说我败在作文,因为占语文总成绩百分之四十的作文,我只拿了六分。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对着窗外的夜空,我告诉自己,“就当作上山练功吧!”

我发誓要把作文的功夫练好。上了初中,作文课时我总是特别用心,在语文老师的引导下,我认真地学习,希望把每一篇作文都写好。学校还没有图书馆,仅有一间小小的阅览室,架子上摆着几本刊物,似乎很少有人拿来看,我却视如珍宝,一有空闲,就前去翻读,看到美好的句子,立刻抄录下来。每天回家,我都会拿出笔记簿,诵读里面的名言佳句。作文本发下来,我先更正错别字,再依老师的评语修改,誊写一遍以后,念一念,再修饰,直到自己满意为止。一年下来,我隐隐感觉自己的作文能力提升了不少。

二年级的时候,换了一位师大刚毕业的语文老师。上了几堂作文课,他说我们写的文章都太八股,也太拘谨,给人放不开的感觉。这位李老师鼓励大家发挥想象,大胆地挥洒。我仿佛开了窍,面对题目,稍稍构思,脑海已拟妥大纲,提起笔来,我尽情倾泻心中的想法与感情,一会儿工夫,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常常写得欲罢不能哩!“感情奔放”“叙述生动”,是李老师常在我作文本上写的评语。不过,有一回李老师告诉大家,文章写得长、有内容固然好,但也要懂得剪裁和取舍。我直觉老师是针对我说的……

上了三年级,李老师不教我们语文了,来教我们的是个儿高高的郑老师,他外表看起来很严肃,语文教学却有一套,印象最深的是,他常在讲课中带入古时文人的生活轶事,让大家轻松走进文言文的情境里。郑老师的作文课偏重文章的赏析,他找来许多名家的作品,一一分析它们的结构,让我大开眼界,也因而对文章的铺陈和表达技巧,有了更多的认识。二年级时那种无拘无束、天马行空的写法,经过郑老师的指导,总算收敛一些,写出来的文章不仅段落比较分明,也更有层次了。

山上的六月,蝉声唧唧,学校没有礼堂,也没有凤凰花。我们站在升旗台前参加毕业典礼,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我想着:三年就这样消逝了,就要挥别这片“红土高原”了。我心中有离愁,有不舍,也有欢喜。

我分别报考高中联招和师范学校。说真的,当老师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我内心是多么盼望考上师范学校呀!考取了,不仅享有公费待遇,而且一毕业就有学校等着你去任教。若只考取高中,将来还要考大学,爸爸耕着租来的三分地,维持一家的生活已够拮据了,哪有能力继续供我读书?不过,当时许多同学的家境,大概都跟我差不多,光是我们学校报考师范的就有一百多位同学。

考试那天,走进设置考场的学校,我吓了一跳,偌大的校园里,走廊、操场、树荫下,到处挤满了考生,原来,这么多人想当老师啊!

第一堂考语文,试卷上的题目,我大都答得出来。作文题目是“假如我是老师”,对于从小就梦想当老师的我来说,真是太好发挥了。我一点都不紧张,从容地写着,只记得自己写得十分顺手,很快就完成一篇自认满意的文章。倒是第二堂的数学科,考倒了我,它不考初中代数,净考些小学高年级的应用问题,隔了这么久,谁还记得解题的方法?走出考场,但闻一片哀叹声,好像每个考生都被考倒了。不过我仍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作文能帮我挣得高分,这样也许可以弥补数学的不足。

七月中旬,高中联考发榜了,我考取了第一志愿,因为不出自己所料,所以我仅高兴了一下下。八月初的一个上午,我和爸爸正跪在水田中除草,住在附近的堂叔从报上的榜单里找到我的名字,急急跑来告诉我考取师范的消息,我以为是做梦,伸手揩了揩额头的汗珠,却抹了一脸泥巴。爸爸仰起头,不相信似的问堂叔:“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考取了师范学校。而且你相信吗?全校一百多人报考师范,只有我一个人录取了。

我高兴的心情,只能用“雀跃”来形容,因为我即将实现当老师的梦想,爸妈再也不用为我的学费发愁了。我心底不停地喊着:“我爬起来了!我爬起来了……”我自己最清楚,能够考取师范,是作文帮了我大忙。升初中考试时,我被作文打倒;这回我征服了作文,让它成为我的助力,我终于“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