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猪肉

送猪肉

猪公从庙口抬回来,已经接近午夜,他们又忙着肢解、切块,整个晚上,我在睡梦中都听到剁剁剁的声音。

第二天醒来,亲戚朋友都走了,厨房横亘着两根长竹竿,上头挂满一片片长条形的猪肉。我坐在桌前,慢慢地扒饭。父亲放下碗筷,忽然对我说:“快点吃,待会儿跟我去外婆家。”

父亲这样说着的时候,脸上闪现异样的光彩。

我犹豫一会儿说:“好哇!”

其实,我犹豫是有原因的。记忆中,每次到外婆家,我都跟母亲去,父亲好像不曾带我去过,何况这次又是父亲主动提起。

父亲打竹竿上取下五六片猪肉,装入麻袋。我穿好鞋袜,就跟着父亲出门了。我们先搭客运车再转乘火车,七月的早晨,没有风,一上火车,父亲就摘下斗笠,不停地扇着。虽然很热,不过,我看得出父亲的心情是愉快的。

我们乡下人都称祭神的大猪为猪公。半年前,父亲开始饲养猪公以后,不但喂它吃最好的饲料,夏天来了,还在圈里挂蚊帐、吹电扇,圈里也冲洗得几乎闻不到一丝猪屎味,要是哪餐猪公吃得少了,父亲的脸上就会一整天挂着愁容。父亲对猪公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啊!昨晚,猪公终于风风光光地被送到庙口祭神,父亲总算了了一桩心愿。

到站了,父亲提起麻袋,我从背后瞥见他汗湿的衣衫,伸手想帮忙提,父亲却迈开大步,走向出口,直到发现我离他远了,才停下来等我。

我们沿着小巷,先绕到老市场后面的姑婆家。父亲把一片猪肉摆在桌上,走进房里跟姑婆讲了几句话。姑婆不知得了什么病,没法下床走动。姑婆一直称赞父亲,好像杀猪拜神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从老市场出来,大约走了半个钟头,就到了我熟悉的外婆家。外婆白花花的头发闪着银光,她一看见我就说:“又长高啦!以后要挑米给阿妈吃哦!”

我腼腆地笑着。每回外婆这样说我的时候,我的小脸就会发热,觉得很不自在。当外婆知道我们的来意,也大大赞赏了一番。父亲呵呵笑着,把剩下的几片猪肉,全交给大舅处理,还吩咐大舅,拿两片给隔壁的亲戚。外婆要留我们吃饭,我抬头看壁上的钟,已经十一点多,父亲却说还早,拉着我离开。

火车迟迟不来。父亲大概知道来不及赶回家吃饭了,跟小贩买了两个肉包子。午后的月台,空荡荡的,我们坐在水泥地上,慢慢地嚼着。

“这是我们家第一次杀猪哩!”父亲喃喃地说。

“以前怎么不杀?”

“以前啊,穷得没饭吃,哪有能力养猪公?”

南风一阵一阵拂来,我眯眼望着远方发亮的铁轨,实在想象不出没饭吃的日子是怎样的光景。过了一会儿,父亲又递过来一支棒冰。这种棒冰硬得像石块,上端全是红豆,还有淡淡的牛奶味。我啧啧吸吮,吃得真过瘾。

坐在回家的车上,父亲的嘴角一直带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