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水镜

照水镜

阿香叔母家的钱被偷了,说得清楚一点,就是玉春姐放在抽屉里的薪水不翼而飞了。

玉春姐是阿香叔母的大女儿,在客运公司当车掌。那个年代,附近没有工厂,岗背人家的子女,多半留在家里帮忙农事,能够出外做头路的没有几个,玉春姐找到这么好的工作,大家都说阿香叔母好福气。玉春姐的工作很轻松:旅客要下车,她抓起胸前的哨子哔哔吹两声,司机就会把车停下;还有,倒车的时候,站在车屁股后面吹哨子指挥,就这么简单。玉春姐自己说的。有一次,母亲带我去外婆家,正巧搭她那一班车,我看见玉春姐的发上夹着小小的船形帽,腰间吊着黑皮包,实在好看。

玉春姐的薪水被偷了,这可是岗背的大事。玉春姐倒没吭声,阿香叔母一提到这件事就心疼,就哇啦啦地好像骂人:“钱又没长脚,会自己跑走吗?夭寿哦!光天化日下!”

阿香叔母的嗓门一拉开,我的心情也随之激动,想不到平日慈祥和蔼的阿香叔母,她那咬牙切齿的表情,看起来竟有几分吓人。我觉得很不习惯:平常,阿香叔母有好吃的东西,都会留一份给我;被偷了钱,她好像变成另一个人,大声说话也不招呼我吃东西。

到底谁拿走玉春姐的薪水?岗背的十几户人家,不是亲戚,就是老邻居,谁的胆子这么大?我支着脑袋想,阿香叔母的家在村路边,每天都有许多人打门前经过,我姐姐也常去找玉春姐的妹妹玩……我想啊想啊,头都想昏了,先是觉得岗背的每户人家都有嫌疑,后来又觉得不可能是岗背的人偷的。

晚上,我在隔壁房间写作业。母亲和阿香叔母坐在客厅谈天,话题扯到被偷钱的事,阿香叔母的嗓门又渐渐拉高。谈着说着,她俩突然压低声音,叽叽咕咕,说悄悄话似的,我侧耳倾听,模糊中,只听到一句:“……铁定是下屋某某某偷的啦……”

然后,阿香叔母又哇啦啦地说要去找乩童“照水镜”,还说水镜一照,小偷就无所遁形了。有这么神奇的镜子,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阿香叔母走后,我问母亲,母亲说街上的神坛才有。我真想看看它的模样,可是,母亲告诉我,照水镜得付一笔钱给乩童,我们家穷,纵使有事,也没钱照水镜。我听了很失望。

隔些日子,阿香叔母挥着汗从街上回来。

母亲问她:“水镜照了吗?”

“照了。”阿香叔母揩揩脸,“没错,是岗背的人偷的。”

“谁呀?”

“那乩童也不敢明说,只说那家人住东北角。”

母亲和我不约而同把视线投向东北角,那边没有住家,只有一栋简陋的猪圈和粪坑。阿香叔母大概累了,轻叹一口气,便摇摆着身子回家了。我本来想问一问她,水镜是什么样的,看到她沮丧的眼神,话刚到口中又打住。

阿香叔母忙了一阵子,玉春姐的薪水还是没找回来。我幻想中神奇的水镜也破了,也许,那根本是乩童骗钱的把戏。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阿香叔母不再提被偷钱的事。偶尔有人问起,她只微微地笑一笑,带着惋惜的口吻说:“钱又没长脚,不会自己跑回来的……”

我比谁都高兴,因为,阿香叔母又像以前那样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