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图的祭祀性
汉武帝“独尊儒术”的方针,使专制“大一统”的思想上升为一种主流意识,同时,也确立了儒家思想的主导地位。祭祀是中华礼制的一部分,更是儒教礼仪中最重要的部分。《左传·成公十三年》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25]也就是说,祭祀活动和军事活动在当时是最重要的国家大事,而统治者按季节举行的狩猎活动恰好与这两件大事是密切相关的,可见狩猎活动的重大意义。祭祀天神、地祇、人鬼神灵,是要献出祭品的。人们对神灵敬仰的方法多种多样,或者燃纸焚香,或者叩头跪拜,但要想实现对神灵所祈求的愿望,最有效的祭祀方法还是献上肉食,即“牺牲”。这些供奉的牺牲,除了家养的牲畜以外,最主要的来源就是靠狩猎来获取。因此,狩猎的主要目的是为祭祀准备必要的牺牲。
(一)祭祀的由来
蒙昧的远古时代,人们很难解释神秘莫测的自然现象,风雨雷电、日月星辰、山石树木、飞禽走兽都被认为由神灵主宰,因而产生了“万物有灵”的观念,人类对神灵既心存感激,又心存敬畏。古人认为:人的任何行动都会被这些神灵所洞察和操纵,他们控制着人类的生死祸福。因此,人们的信仰、祭祀是有目的的,如《礼记·郊特牲》所说:“祭有祈焉,有报焉,有由辟焉。”[26]即人们对祭祀或者有所祈求,或者想感恩报德,或者希望避免灾祸。所以,人们就想通过某种方式影响神灵,如用讨好、崇敬、屈服等手段祈求鬼神为自己消灾祈福、祈求自然风调雨顺等,让神灵的行为符合人的意愿行事,即以事神致福。从而,原始的祭祀活动就开始了。
《周礼》中有吉、凶、军、宾、嘉“五礼”。吉礼,即祭祀之礼,被列在五礼之首。《礼记·祭统》也云:“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27]即在所有治理人的办法中,没有什么比礼更重要的。礼共包括五个方面,其中祭礼是最紧要的。《礼记·祭统》还曰:
夫祭之为物大矣,其兴物备矣。顺以备者也,其教之本与。是故君子之教也,外则教之以尊其君长,内则教之以孝于其亲。是故明君在上,则诸臣服从;崇事宗庙、社稷,则子孙顺孝。尽其道,端其义,而教生焉。是故君子之事君也,必身行之,所不安于上,则不以使下;所恶于下,则不以事上。非诸人,行诸己,非教之道也。是故君子之教也,必由其本,顺之至也,祭其是与。故曰:“祭者,教之本也已。”[28]
即祭祀之礼是多么重要啊……君子要想教育他人,必须先以身作则,这才是最合乎情理的,而祭祀就是这样的方法。所以说:“祭礼,是教化的根本。”《论语·学而》中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29]即:慎重地对待父母的丧事,虔诚地追祭远代的祖先,老百姓自然就会趋向敦厚忠实了。足以说明祭祀的重要性了。
祭祀作为一项重要的礼仪制度贯穿于整个汉代的社会生活,从上古到汉代最主要的是祭祀神灵,包括天界神灵即:日月星辰、风雨雷电诸神;地界神灵,主要是与人们日常生活相关的山、水、火、石及动植物等神;人界神灵即祖先神、老子及孔子等圣贤神之类。据《礼记·祭法》:
燔柴于泰坛,祭天也。瘗埋于泰折,祭地也。用骍犊。埋少牢于泰昭,祭时也。相近于坎坛,祭寒暑也。王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宗,祭星也。雩宗,祭水旱也。四坎坛,祭四方也。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有天下者祭百神。诸侯在其地则祭之,亡其地则不祭。[30]
这里涉及了各种各样的祭祀:有祭天、祭地、祭四时、祭寒暑、祭日、祭月、祭星、祭水旱、祭四方之神、祭山林川谷丘陵等。即统治天下的人,要祭天下的各种神。因此,在作为祭祀装饰的汉代画像石中有很多的神话故事,如东王公、西王母、伏羲女娲、风神、雨师、雷公、电母等,还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等祥瑞故事,以及炎帝、黄帝、尧禅舜让、孔子见老子之类的人事故事等很多题材。《尔雅》里说,祭特指天祭,祀特指地祭。因此,祭祀天地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两汉时期有关祭祀天地的礼仪,主要有郊祀、封禅以及明堂、辟雍、灵台、山川、四时等等之祭。[31]扬雄的《甘泉赋》对汉成帝郊祀进行了颂扬,如随行之多,曰“齐总总撙撙,其相胶葛兮”,“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车骑之盛,曰“敦万骑于中营兮,方玉车之千乘”。充分体现了汉代天子对郊祀的重视程度。《礼记·祭统》曰:“凡祭有四时: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尝,冬祭曰烝。”[32]
《史记·礼书》云:“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33]孔子云:“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礼记·祭统》也曰:“祭者,所以追养继孝也。孝者,畜也。顺于道,不逆于伦,是之谓畜。是故孝子之事亲也,有三道焉:生则养,没则丧,丧毕则祭。”即祭祀是用来追养双亲而继续尽孝。……孝子侍奉双亲,有三条原则:双亲在世就赡养,去世就服丧,服丧完毕就祭祀[34]。在儒家看来:孝,就是孔子所云“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祖有功而宗有德”,因而敬天与祭祖是互相配合的。[35]《礼记·中庸》曰:“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事乎其先也。”即侍奉死者如同活着时一样,侍奉亡者如同在世时一样,这是孝的最高表现;举行郊祭和社祭,是用来侍奉上帝(和地神的);宗庙的礼仪,是用来侍奉祖先的。[36]
“以孝治天下”是汉代政治及社会生活的典型特征,在汉画像石中有很多关于“孝”的题材,如刑渠哺父、金日拜母像、孝子赵荀、丁兰供木人、董永孝亲、老莱子娱亲等。汉代的孝文化具有一定的历史渊源和充分的现实体现,尤其是东汉政府实行举孝廉制度,孝作为升官进爵的标准。人们“崇饬丧纪以言孝,盛飨宾客以求名”[37],通过举行厚葬以博取孝的美名。尤其到后汉,社会上出现了“世以厚葬为德,薄终为鄙”[38]的现象。从而,孝被大力推广,祭祀之风也由此被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如《盐铁论·散不足》所云:
古者庶人鱼菽之祭,春秋修其祖祠。士一庙,大夫三,以时有事于五祀,盖无出门之祭。今富者祈名岳,望山川,椎牛击鼓,戏倡儛像。中者南居当路,水上云台,屠羊杀狗,鼓瑟吹笙。贫者鸡豕五芳,卫保散腊,倾盖社场。[39]
即与古人相比,在汉代,无论是富有者还是中等收入者抑或是贫民,都非常重视祭祀,富人祭祀就朝拜名山大川,杀牛敲鼓,载歌载舞。中等收入者祭祀则在大路上朝南搭棚子,在水上搭起高台,杀狗宰羊,吹奏演唱。就是贫民也用鸡猪等五味来祭祀,祈求保佑,散发祭肉。祭祀时车盖如云,挤满社场。这些足以说明汉代人对祭祀的热衷程度。
(二)射的礼制
中国自古就被称为礼仪之邦,礼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孔子曾教导他的儿子伯鱼说:“不学礼,无以立。”在孔子看来,不学礼的人是难以在社会上立足的。在《礼记·礼运》中孔子也强调了“礼”的重要性:
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是故夫礼,必本于天,殽于地,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故圣人以礼示之,故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40]
孔子强调:只有遵循礼,才能得以治人,进而治理好家、国及天下。荀子曰:“人命在天,国之命在礼。”明代思想家颜元曰:“国尚礼则国昌,家尚礼则家大,身尚礼则身正,心尚礼则心泰。”因此,礼对于中国传统文化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贯穿于人们社会生活的始终。
两汉时,中国礼仪习俗进入发展阶段。西汉,创制礼法的是儒者叔孙通,他奏请汉高祖刘邦制立礼法“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即因汉初刚结束战乱,主要是杂采古礼。至东汉武帝时,经过70年的休养生息,国力强盛,社会稳定。汉武帝采纳“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方针,从而奠定了儒学的正统地位,推进了礼俗的快速发展。儒家文化是礼乐文化,《后汉书·明帝纪》记载:“永平二年,建明堂,立辟雍,起灵台,恢弘大道,被之八极;三月,临辟雍,初行大射礼。”[41]这也是首次见诸史书的大射之礼。《礼记·射义》曰:“是故古者天子以射选诸侯、卿、大夫、士。射者,男子之事也,因而饰之以礼乐也。”[42]儒家在保留田猎之射形式的同时,“饰之以礼乐”。以射选诸侯的史料还有很多:
射者,射为诸侯也。(《礼记·射义》)
故天子之大射,谓之“射侯”。射侯者,射为诸侯也。射中则得为诸侯,射不中则不得为诸侯。[43](《礼记·射义》)
若王大射,则以狸步张三侯。王射,则令去侯,立于后;以矢行告;卒,令取矢。祭侯则为位。与大夫数射中。佐司马治射正。[44](《周礼·射人》)
射则赞张侯,以旌居乏而待获。(《周礼·服不氏》)
射则取矢;矢在侯高,则以并夹取之。[45](《周礼·射鸟氏》)
因此,汉代有一些画像石,以前学者称之为“射鸟图”,而台湾学者邢义田称之为“射侯射爵图”。他认为图中树上的“猴”与“侯”谐音,树上的鸟为雀,“雀”谐“爵”,树下有人持弓射击,这就形成了“射侯射爵图”[46](见图7-11)。山东东阿邓庙一号汉墓有一图(见图7-12),描述为:“前室北面横额画像画面左侧为一连理枝树,树上有六只鸟及二个巢,树左侧立一马,马上站立一童子,树右侧立一人一猴”[47],邢义田称之为“马上封侯”[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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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11 沈刘庄墓前室西面中间立柱正面画 | 图7-12 山东东阿邓庙一号汉墓前室北面横额画像局部 |
祭祀是一种重要的礼制,但不是人人都可以参加的。祭祀之前,要进行习射选拔,这也是天子择士的一个重要标准。《礼记·射义》曰:
天子将祭,必先习射于泽。泽者,所以择士也。已射于泽,而后射于射宫,射中者则得与于祭,不中者不得与于祭。[49]
《礼记·射义》还曰:
是故古者天子之制:诸侯岁献贡士于天子,天子试之于射宫,其容体比于礼,其节比于乐,而中多者,得与于祭;其容体不比于礼,其节不比于乐,而中少者,不得与祭;数与于祭,而君有庆,数不与于祭,而君有让;数有庆而益地,数有让而削地;故曰“射者,射为诸侯也”。是以诸侯君臣尽志于射,以习礼乐。夫君臣习礼乐而以流亡者,未之有也。[50]
意即古代天子的制度为:诸侯每年要给天子贡献士,天子会在射宫里对士进行测试……诸侯国的君臣都致力于射,用来演习礼乐。君臣都演习礼乐,但从来没有造成国家破灭、君臣出奔流亡的事情。可见,对祭祀前进行按射中次数进行选拔,以及通过射来决定增加封地或是削减封地,大家都是乐于接受的。
射礼分为四种:将祭择士为大射;诸侯来朝或诸侯相朝而射为宾射;宴饮之射为燕射;州(乡)大夫举士后行射为乡射。[51]《仪礼·大射仪》彭林注曰:大射是诸侯为将要举行的祭祀、盟会、朝觐等选定人员,或者纯粹是为了与群臣练习射技而在大学举行的活动。[52]大射的主要内容为“三番射”,因而,其基本仪节与乡射礼相似,只是大射的参与者身份比乡射更高,掌礼执事者的官职也更高,人数也更多,大射与燕射、宾射的主要区别是,后两者侧重于敬宾尽欢,前者则侧重于射的客体、动作等是否合于礼乐。[53]射礼,被称为“立德正己之礼”,它关系到当时社会的等级制度、人际交往和伦理道德观念等诸多内容。《礼记·射义》云:“射者,仁之道也。”孔子曰:“射者何以射?何以听?循声而发,发而不失正鹄者,其唯贤者乎。若夫不肖之人,则彼将安能以中?”[54]善射的人被认为是有仁道者,孔子也认为善射的人是有德有才的贤者。通过射礼还可以观察一个人的德行,《礼记·射义》曰:“故射者,进退周还必中礼,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观德行矣。”[55]《礼记·射义》还曰:“故事之尽礼乐而可数为,以立德行者,莫若射,故圣王务焉。”[56]即一件事既能充分体现礼乐而又可以经常做,并可以用来树立德行的,没有比得上射礼的了,所以圣王都致力于射礼这样的活动。
各个社会都有它自己的礼制。各社会的各阶段多多少少存在礼制的差异,但后一社会、后一阶段总是或多或少地承袭过去的社会、过去的阶段某些方面的礼制。[57]孔子曰:
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58]
陈戍国在《先秦礼制研究》中说:“人类每——世代总是在既定的条件下生活,不可能把前一世代赖以生存的一切全部推开,人类总要发展,每一世代都要根据自己的认识有所作为,礼制的损益即因革,无疑是一条铁的规律。”[59]因此,秦在一定程度上要承袭周的礼制,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中明确地提出了“汉承秦制”,从而说明汉代的礼制和周礼有着必然的联系。比如射礼,杨宽先生认为射礼起源于“借用狩猎来进行的军事训练”[60]。在周代的青铜器上,有大量的狩猎图像,徐中舒在《中国古代狩猎图像考》中,主要研究狩猎纹图像,且比较研究了国内外收藏的东周时代的狩猎纹铜壶及其形制、纹饰、铭文、用途等。[61]而汉代的画像石上也有许多类似的狩猎纹图像,即便是载体不同,但也不可否认他们有紧密的传承关系。据杨宽先生《古史新探》:
“大蒐礼”原为借用田猎来进行的军事检阅和军事演习。……《周礼·大司马》所载“大蒐礼”,是按四季分述的,每季又分前后两个部分,前半部是教练和检阅之礼,后半部是借用田猎演习之礼。……仲春的借用田猎演习之礼叫“蒐田”,要“表貉”(立表而祭祀)、“誓民”,然后鸣鼓用火围攻。……仲夏的借用田猎演习之礼叫“苗田”,用车围攻。……仲秋的借用田猎演习之礼叫“狝田”,用罗网猎取。……仲冬的借用田猎演习之礼叫“狩田”,有比较完备的围猎方式。[62]
综上所述,射礼是重要的礼制,在周代“三礼”中有详要的说明。它是古人升官进爵的一种途径,同时也是祭祀前进行选士的一种方式、还可以作为考验贤者、察其德行的手段。汉代承袭古礼,汉画像石中的狩猎图不但有一定的现实意义、祭祀意义,它还是一种重要的习射之礼。
(三)狩猎的祭祀意义
古代祭祀一直是非常重要的活动,它几乎涵盖了人类初期精神活动的所有内容。颜师古注曰:“祭者尚血腥,故曰血食也。”即古人在举行祭祀活动的时候,总会宰杀各种动物,甚至还会屠杀活人,而后,将其摆放在祠堂或宗庙中的祖先牌位前。《说文》中讲“祭”就是以手持肉。古人称没设牺牲的祭奠活动为“荐”,杀牲祭奠的为“祭”。而对祭奠者的行礼叩拜为“祀”。《穀梁传·桓公四年》中有:“四时之田用三焉。唯其所先得。一为乾豆,二为宾客,三为充君之庖。”[63]即狩猎除了可以用来丰富庖厨、招待宾客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是为祭祀天地神灵与祖先准备必要的牺牲。当然,用作祭品的牺牲有专养的家畜,周代有一种官职叫“牛人”,是就专门负责为国家养牛,以备不时之需。但为什么人们更喜欢用来自野外的猎物呢?吕思勉先生引古人的话解释为:“已有三牺,必田狩者?孝子之意,以为己之所养,不如天地自然之牲,逸豫肥美。”[64]
郑玄《三礼目录》云:“名《郊特牲》者,以其记郊天用骍犊之义。郊者祭天之名。用一牛,故曰特牲。”疏云:“天神至尊,无物可称,故用特牲。”又云:“夫孰食有味,味者为人道,人道卑近;而天神尊贵,事宜极敬,极敬不亵近,故用血也。”因此,在汉画像中,狩猎图和庖厨图都是常见的祭祀题材,狩猎常常作为祭祀的前序,庖厨也常是为祭祀作准备。信立祥在《汉代画像石综合研究》中认为狩猎活动,并不是一种悠闲的游乐消遣,而是一种与军事和祭祀有关的重要礼制活动,即通过狩猎活动进行军事训练,同时为祭祀祖先准备必要的牺牲。[65]他认为:狩猎图同棺椁外侧的树木射鸟图一样,表现的是子孙为祭祀墓主而准备血食牺牲的狩猎场面。每次狩猎活动后,特别是每三年一度举行的以检阅军事力量为目的的狩猎活动后,狩猎者都必须回到宗庙,将猎取的鸟兽作为牺牲,举行隆重的祭祖典礼。[66]朱存明在《汉画像之美》中也认为狩猎不是随意的、悠闲的娱乐,而首先是一种军事训练,是一种与祭祀与军事相关的礼制活动。[67]
据陈戍国的《秦汉礼制研究》:
《诗·车攻》,“大庖不盈”一句的注琉:一曰乾豆,二曰宾客,三曰充君之庖。故自左膘而射之,达于右腢,为上杀;射右耳本,次之;射左髀达于右膘为下杀。面伤不献,践毛不献,不成禽不献。(毛传)
“一曰乾豆”,谓第一上杀者乾足以为豆实供宗庙也。“二曰宾客”,谓第二杀者别之以待宾客也。“三曰充君之庖”,谓第三下杀者取之以充实君之庖厨也。君尊宗庙,敬宾客,故先人而后己取其下也。又分别杀之三等:故自左膘而射之,达过于右肩腢,为上杀,以其贯心死疾,肉最絜美,故以为乾豆也;射右耳本……亦自左射之,达右耳本而死者,为次杀,以其远心死稍迟,肉已微恶,故以为宾客也……射左股髀而达过于右胁膘为下杀,以其中胁死最迟,肉又益恶,充君之庖也。(孔疏)[68]
通过毛传和孔疏的话语可知,狩猎首先是为了祭祀,而且只有上等的猎物才配得上作祭祀的牺牲。当然,要达到《子虚赋》中子虚所云“弓不虚发,中必决眥,洞胸达腋,绝乎心系”,绝非一日之功,必须要经过长期的狩猎训练。《汉旧仪》云:“上林苑方三百里,苑中养百兽,天子秋冬射猎取之。”在秦汉,天子专设皇家狩猎场地,汉武帝广开上林苑:“初,建元三年,微行始出,北至池阳,西至黄山,南猎长杨,东游宜春。”[69](《汉书·东方朔传》)再看汉文帝,“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汉书·贾山传》)可见,天子也喜好狩猎。“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势必形成整个社会酷爱射猎的风气。
《续汉·志》关于社稷之祀的记载:“建武二年,立大社稷于洛阳,在宗庙之右。方坛,无屋,有墙门而已。二月、八月及腊,一岁三祠,皆太牢具,使有司祠。……郡县置社稷,太守令长侍祠,牲用羊豕。”《王制》曰:“天子社稷皆大牢。诸侯社稷皆少牢。”[70]《郊特牲》亦谓“社稷大牢”。《汉书·高帝纪》:高祖十二年十一月,“行自淮南还。过鲁,以大牢祠孔子。”[71]《续汉·志》曰郡县社稷牲用羊豕。《汉书·高帝纪》:八年十一月,“令士卒从军死者为槥,归其县,县给衣衾棺葬具,祠以少牢,长吏视葬”[72]。
由此说明,祭祀要有必要的牺牲,而且,祭祀用牲有一定的等级差别,一般来说,天子祭祀社稷用太牢,而诸侯祭祀则用少牢。很大程度上,狩猎是为祭祀作牺牲准备的重要方式。《穀梁传》曰:“四时之田,皆为宗庙之事也。春曰田,夏曰苗,秋曰蒐,冬曰狩。”即不同季节的田猎活动,其主题也有所不同。晋代范宁注曰:春季的“田”指“取兽于田”,夏季的“苗”指“为苗除害”,秋季的“蒐”指“舍小取大”,冬季的“狩”指“围狩”。[73]即为祭祀筹备物品的田猎时间,必须顺应野兽在四季的生长规律来安排。狩猎结束后,回到宗庙,将捕猎到的动物作为牺牲,举行隆重的祭祀典礼。《周礼》云:仲春“献禽以祭社(社神)”,仲夏“献禽以享礿(宗庙的夏祭)”,仲秋“献禽以祀祊(四方之神)”,仲冬“献禽以享烝(宗庙的冬祭)”,这和战胜后献俘于社和宗庙是相同的[74]。
关于狩猎活动的意义及作用,《左传·隐公五年》也有记载:
五年春,公将如棠观鱼者。臧僖伯谏曰: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故讲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亟行,所以败也。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归而饮至,以数军实。昭文章,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习威仪也。鸟兽之肉不登于俎,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则公不射,古之制也。[75]
古人在祭祀先祖时,必须要有血食供奉在宗庙或祠堂中的祖先牌位之前,得不到血食可能导致亡国丧家甚至绝嗣,在古代,这无论是对于生者还是死者,都是最大的不幸。[76]由于这个原因,汉代人在祭祀时,必须事先准备好祭祀的牺牲用品,其中狩猎、渔猎及射猎等都是获得祭祀用品的重要方式。古人重视祭祀活动,祭祀必须要供奉一定的牺牲,因此,在作为汉代丧葬艺术的画像石中必然会有狩猎图像,也充分体现了狩猎图的祭祀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