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南朝效力

为南朝效力

张砺的材料特别丰富,有三个完整的传,其中最早的一个演化为两个不同的版本。 (47) 与韩延徽的材料相比,也许《旧五代史》中张砺的材料能使我们更为接近10世纪。

张砺来自韩延徽所在的边疆地区的另一侧,也就是河北西南部。进入10世纪20年代,张砺的出生地滏阳要抵御来自河东太

原晋和河北中部赵王的进攻, (48) 这里作为相州的一部分从唐末至五代初几易其主。 (49) 由于张砺祖辈务农,这似乎对他本人没有什么影响。《旧五代史》记载张砺是作为一个典型的天才被发现的。对于张砺而言,他与资助其参加科举的李愚之间的关系对他影响深远。张砺似乎以他对李愚的感恩方式来回馈那些帮助过他的人。 (50) 《李愚传》强调李愚的天才和儒家美德使其成为张砺的楷模。张砺也正是因为坚守道德准则、忠贞不贰才名垂史册。

我们可以想象当张砺像往常一样为解决邻里纠纷亲诣衙门时,他与李愚相遇的场景。 (51) 《李愚传》告诉我们贞明中(915—921),张砺离开李愚为之效力的后梁,投奔太原的李存勖,李是后梁不共戴天的敌人。与之前的韩延徽一样,张砺马上在太原府获得了一个职位。这在《旧五代史》中并不算什么,最多就是指为一个雄心万丈的年轻节度使效力前途无量。我们可能会对张砺的行为感到吃惊,但与他同时代的人很可能早已司空见惯。

以后来的标准,特别是在梁与太原最后摊牌的紧要关头,张砺北去太原晋政权的行为,不仅是对他从前的资助者李愚的一种抛弃,而且是对李愚的一种羞辱。然而,张砺在晋那里“出入崇闼之间,揄扬愚之节概”,并对“北人”言及李愚所做之文。 (52) 同时,李愚因抨击后梁君主的兄弟而遭贬谪。当李存勖登基并恢复唐王朝的时候,李愚大概是以降官身份进入新朝廷的,李存勖随之使其官任原职。总之,新政权已经接纳了李愚,但是李愚本传在此提到张砺“揄扬(李)愚之节概”一事,主要是说李愚的美德在紧要关头为自己赢得了帮助。虽然这个故事也展示了张砺个人对李愚的效忠,但它仅是这个故事的副产品。在这个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到互惠互利型的忠和易主行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张砺在923年前后成为进士,获得朝廷里的一个小职位。在随后的925年,后唐年轻的皇子李继岌率领后唐军队征伐前蜀。在征伐前蜀的过程中,张砺作为李愚身边的一名军书为其效力。 (53) 然而,在张砺最早的传中,并没有将他与李愚联系在一起,而是将他与征伐的实际指挥者郭崇韬联系在一起,据说是郭崇韬特地为张砺奏请的该职位。 (54)

张砺与郭崇韬的联系有助于突出张砺本人的美德。平蜀后,郭崇韬的政敌在朝廷里对其大肆抹黑,皇太后令李继岌杀了他。当郭崇韬在李继岌的府上被杀时,郭的亲信皆因害怕而奔逃,唯有张砺来到现场,为郭崇韬恸哭。张砺不惧个人安危谴责李继岌违背道义而使其难堪,因此“时人皆服其高义” (55) 。也许对于张砺更为重要的是,要报答郭崇韬对自己的赏识,因为当时是郭崇韬在征蜀大军中为他奏请了军书一职。

就像在《契丹国志》里看到的那样,张砺的个人忠诚对于后来的史家来说依然很重要。该书删节了《通鉴》的内容,以致叶隆礼错误地将张砺直接隶于李继岌麾下,并且错误地记载了张砺去哀悼魏王李继岌,而完全没有提及郭崇韬。虽然这确实是一个错误,但所要强调的关键点仍是一样的。张砺效忠的承诺仍旧是个人对个人的,而不是意识形态上的个人对君主的效忠或是个人对国家的效忠。

然而张砺也展示出这么一种意识形态上(实际上是等级差异型)的忠。虽然张砺对谋杀郭崇韬表示抗议,但他仍隶于郭的副手后来的继任者任圜麾下,因为任圜无需对郭崇韬的死负责。 (56) 之后,后唐军队于926年初班师东归,后唐骁将康延孝在他们后方叛乱,但被张砺献计所俘。当他们抵达凤翔时,该地的一名监军闻听李嗣源挑战后唐皇权,便扣留康延孝,希望窃取俘获他的奖赏。

在张砺最早的传中,他再次强烈建议:“安得违诏养祸,是破槛放虎,自贻其咎也。公若不决,余自杀此贼。” (57) 所以任圜“不得已,遂诛延孝”。随着张砺勇敢地坚决反对中断执行命令,他作为臣僚的美德也跃然纸上。在此,张砺对国家的忠是一种对天下大治的责任,他敢言直谏恰恰在那一时刻增强了国家的合法性,因为当时10世纪的史家都已知道后唐的君主李存勖即将被另一个人取代。

但是我们也可以将张砺的建议解读为他个人仍效忠于李存勖本人,因为张砺在10年前已经转向效忠于他。这种解释与《旧五代史》对张砺品质的最早记述是一致的,《旧五代史》甚至使用明显带有忠义色彩的语言来描绘他。 (58) 相反,《通鉴》实际上虽然讲述了同样的故事,但是将时间提前了两个月,并将叛将的名字改为李绍琛。虽然《通鉴》记载的事件和表达的态度与《旧五代史》是一致的,但《通鉴》记载此事的时间比《旧五代史》早了两个月,那么《通鉴》就剪断了张砺与李存勖垮台之间的联系。所以《通鉴》认为张砺只效忠于国家大治和国家权威这个概念,这也许与11世纪的观念是相吻合的。

然而,我们应当注意到的是,虽然《张砺传》暗示其忠贞不贰,但他依然在新皇帝李嗣源的手下为官。在10世纪初,因为君主无道而拒绝为其效力是不可想象的;唯一不愿将他们的忠诚转投给新皇帝者,是那些以武力负隅顽抗之人。就像在辽,因为需要官员,所以职位唾手可得。因此,选任标准也就相对宽松。虽然李嗣源因张砺在文学上久负盛名,将其召为翰林学士,但是张砺与另一位同僚为进士所撰的格诗格赋,因为做得不好,未能得到宰相的认可。 (59) 此后接手此事者,推说自己只是侥幸及第,根本无法胜任此项工作。这一自谦的回答意味着张砺名不副实,但是很明显这样有失水准的官员非常普遍,这也反映了科考的弊端以及人才的极度匮乏。 (60) 这也解释了为何张砺是以其美德著称,而不是以其能力著称。

在文学领域以外,道义也是张砺做事的一个重要动力。10世纪20年代末,张砺丁父母忧,于931年回朝任职。 (61) 此后不久,父之妾卒。张砺待其如生母,以致他的孩子都称其为“祖母”。虽然妾室不享有官方服丧的待遇,但张砺还是力图为其服丧。当时他的同僚对此未置可否,张砺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回到滏阳,在整个服丧期他都过着丁忧的生活。那些认识他的人都对其表示赞赏,当他回到朝廷时,得到了擢升。 (62) 这种极致的孝顺行为有助于《旧五代史》将张砺描绘为一个品行极为端正的人,但是张砺的这种形象并没有进入后来的文献中,也许是因为它离主流行为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