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化文化影响了西欧文化的方向

二、 希腊化文化影响了西欧文化的方向

一般认为,古希腊文化奠定了西欧文化的基础,古希腊文化主要通过罗马而传之后世,而希腊化文化是希腊文化的新发展,也是希腊文化通向罗马文化的桥梁。布瑞(J. B. Bury)在评价希腊化时代时就这么谈道:“人们已经对希腊化时代做出了这样的评论,认为它在许多方面比古典时代的希腊人离今日之世界更为接近。这不仅正确反映了生活的物质背景,而且也同样适合于这个时代对文学和文字性作品的态度。每一类作家都大量出现。文人作为一个独特的类型,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从地中海的此端到彼端,人们都在忙忙碌碌地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思想。” (3) 这段话很清楚地说明了希腊化文化的再创造及其与近代西方世界的近距离关系。

希腊化文化不仅是对古典文化在形式上的利用、内容上的创新、范围上的扩大,而且是对其辉煌成果的继承和整理。没有希腊化时代人们的这一工作,后世将无法接受像现在这样的希腊文化遗产,从这个意义上说,希腊化文化代表了希腊文化的最高成就,希腊化文化影响了西欧文化的方向。

希腊化文化对西欧的影响主要是通过两条途径进行的,一条是罗马的拉丁—希腊文化,一条是基督教文化。前一条途径由于蛮族入侵而中断,但又由于拜占庭、阿拉伯帝国继起而延续,后一条途径基本上是一脉相承,不过已在很大程度上把希腊化文化宗教化了。

罗马帝国建立后,原来希腊化文化的中心地区——东地中海沿岸成为帝国的属地,亚历山大里亚、雅典、帕加马、安条克等城市还保持了文化中心的地位。然而,罗马帝国时代的贡献在于总结利用,而非创造发明。

亚历山大里亚的最后一位著名科学家托勒密(Claudius Ptolemy,约公元90—168年,另说约公元100—170年)总结了希腊化先辈的研究成果,著成了《天文学大成》。这本书后来被阿拉伯学者译为阿拉伯文,作为标准课本使用(名为《至大论》),1496年,此书被译为拉丁文,成为近代科学研究的起点。 (4) 不过,遗憾的是,他的地心说却谬传了直到哥白尼(Copernicus,1473—1543)时代的一千多年。帕加马人盖仑(Galen,公元129—199年)是古代希腊罗马最后一名从事医学著述的人。他的著作据说有131部之多,现存83部。他的三灵气体系就是希腊化时期埃拉西斯特拉图体系的发展。它在欧洲长期居于统治地位,直到17世纪血液循环理论确立之后才为人们所抛弃。 (5) 老普林尼(Pliny,公元23—79年)的《自然史》是一部30卷的巨著,涉及天文、地理、生物、医药、艺术以至实用工艺等学科,可以说是一部百科全书。但这部书主要是从古希腊著作中抄录下来的,据说老普林尼为此曾阅读了2000种著作, (6) 可以推定,其中大部分是希腊化时代所作。

在造型艺术上,罗马人从希腊建筑师那里学到了城市建设规划。在罗马,最受欢迎的建筑师都是来自小亚的希腊人。希腊化的建筑术与罗马的建筑术融合为一。奥古斯都自豪地宣称,他把罗马由一座砖城变成了一座大理石城市。 (7) 通过罗马,希腊化的建筑术传到了近代建筑学上,所以在某种意义上,链条并未中断。 (8) 罗马人对希腊雕塑的兴趣尤为浓厚。公元2世纪的罗马雕塑中留下了大批的希腊化原作仿制品。这些仿制品在文艺复兴时重现光明, (9) 激发了文艺复兴以来艺术家的灵感和创造力,从而出现了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1475—1564)、多那太罗(Donatello,1386—1466)这样一些以希腊作品为原型的雕刻家。 (10) 加德纳(Gardner)在《希腊的遗产》一书中对希腊艺术的影响作了高度评价。他说:“希腊的艺术之灯将给任何时代都带来光明,希腊的理想主义,希腊的平衡与适度,希腊人对自然健康之事物的爱好,希腊的朴素与节制,是一切时代美好艺术的精髓。” (11) 今天遍布世界的希腊罗马式雕塑和柱式不就经常唤起人们对希腊化艺术的回忆吗?

罗马帝国的哲学事实上是希腊化哲学的延续。伊壁鸠鲁哲学在帝国初期仍很流行,该学派成员在安条克、亚历山大里亚、罗德斯和赫库兰尼姆(Herculaneum)都建有社区。后期斯多亚派的代表人物塞尼卡(Seneca,公元前4—公元65年),爱比克泰德(Epictetus,约公元50—138年),马尔库斯·奥勒留都是罗马人。马尔库斯还是罗马帝国的皇帝。新柏拉图主义也在亚历山大里亚的普罗提诺斯(Protinus,约公元203—262年)那里得到了重大发展。

斯多亚派哲学对罗马帝国的影响极大。此派所设想的“世界国家”给奥古斯都的统治提供了理论基础。在斯多亚派人士波昔东尼斯的影响下,奥古斯都周围的人们凝成这么一种信念:所有的历史都是神意(plan)的实施。这个计划的目标,这个历史的顶点,就是罗马的建立和成长。罗马的命运将继续受到天道的集中关注。罗马的使命,就是注定给世界带来和平的文明,因此,罗马人是神的选民,指导罗马人完成使命的工具就是他们的合法君主。 (12)

斯多亚派的“自然法则”和“天赋人权”论对后世影响深远。17、18世纪出现的“天赋人权”学说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斯多亚学说的复活。近代国际法的根源就可溯至罗马的“国际法”,再到斯多亚的自然法。所谓“自然法”,是指源于自然本性的,因而对一切人都有效的律法。它不是具体的条文,而是实际法律的根据和理性。马尔库斯·奥勒留拥护“一种能使一切人都有统一法律的政体,一种能依据平等的权利与平等的言论自由而治国的政体,一种最能尊敬被统治者的自由的君主政府” (13) 。这虽然是在罗马帝国不可能实现的理想,但却影响了立法,并成了基督教思想的一部分,最后在近代成为资产阶级向封建政权斗争的口号与武器。

希腊化的文学形式和风格不仅影响到帝国时的罗马人,而且影响到近代。提奥克里图斯的田园诗启发了维吉尔,他的《牧歌》就是模仿之作,只不过将场景从西西里移到了阿卡底亚。 (14) 提奥克里图斯的诗已译成多种文字,亨德尔(Handel,1685—1759)的《阿西斯与该拉忒亚》(Acis and Galatea)、斯宾塞(Edmund Spenser,1552—1599)的《牧羊人月历》(The Shepheardes Calender)、莎士比亚(Shakespeare,1564—1616)的《冬天的故事》(The winter's tale)都遵循了他的传统。甚至19世纪的俄罗斯诗歌也留下了他的直接影响。 (15) 希腊化讽刺诗的传统一直延续到罗马帝国和拜占庭时代。亚历山大里亚的诗歌在罗马帝国时期仍保持了它的地位和人们对它的兴趣。“如果不是亚历山大里亚,奥维德就不会写出他的《变形记》。” (16) 米南德的喜剧语言诙谐、机智、文雅,有的今已成为格言,如“神所爱者不寿”(Whom the gods love die young),“滥交败坏善行”(Evil communications corrupt good manners),“良心使勇敢者胆怯”(Conscience makes cowards of the bravest)。他在文学史上竖立了一块里程碑,自他以后,一直延续到莎士比亚和莫里哀。 (17) 欧洲的戏剧几乎完全源于希腊的悲剧和喜剧。

希腊化时期出现的传记性历史著作在普鲁塔克(Plutarch,公元46—119年之后)所著的《名人传》(Parallel Lives)那里达到了高峰。李维的《罗马史》实际是希腊化时期国别史的发展。

希腊化文化经罗马而影响西方文化,可以说是一场接力赛,它还经历了拜占庭文化、阿拉伯文化、意大利文艺复兴几个传递阶段,当然,这种传递过程实则是扬弃、变异、混溶的过程,我们能探寻出的只是希腊化文化的遗存与气息。

拜占庭帝国保留、吸收、传播了他们所继承的希腊化文化,有的学者认为:亚历山大里亚、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在拜占庭艺术的形成上起了极其重大的作用。希腊化艺术是拜占庭艺术的基础。 (18) 拜占庭的历史学家普罗科比(Procopius,公元500—565年)等以修昔底德、波里比乌斯的著作为范本,来记述他们时代的政治、军事事件,力图准确分析事件原因和人物行为动机,并不时虚构一段演讲对此进行概括总结。“这就是基督教史学的开始,其水平与古典传统确定的标准并非相去甚远。” (19) 拜占庭保存的希腊文化后来传入意大利,促进了文艺复兴的诞生和发展。

罗马帝国东部地区的官方语言是阿拉米亚语(Aramaic,或曰叙利亚语)。在阿拉伯人到来之前,有些希腊哲学家和科学家的著作就已被译成叙利亚语。 (20) 阿拉伯人征服叙利亚等地后,一方面把叙利亚语的希腊著作译成阿拉伯文,最早译成的是亚里士多德和盖仑的著作, (21) 还有地理学家托勒密的著作。 (22) 另一方面,他们把希腊文原书译成阿拉伯语或叙利亚语,833年,阿拉伯帝国成立了专门的翻译机构“智慧之宫”(the House of Wisdom)。阿拉伯人翻译的对象主要限于科学和哲学。希腊哲学上的许多范畴和概念,如物质(Substance)、偶然性(Accident)、永恒(eternity)、终极存在(creation in time)等都被用来解释《古兰经》, (23) 阿拉伯人阅读希腊文并加以注疏,亚里士多德的名气主要归功于他们。 (24) 在自然科学上,阿拉伯人把亚历山大里亚的代数学向前推进了一步。他们对欧几里德(Euclid,公元前4世纪中期—前3世纪中期)更为欣赏。大约在760年,拜占庭皇帝就送给哈里发一部欧几里德的著作,在约800年被译为阿拉伯文。现在最早的拉丁译本是巴斯的阿戴拉德(Adelhard of Barth)于1120年从阿拉伯译过来的。 (25) 阿拉伯人的炼金术也是从希腊前人那里学来的。 (26) 除哲学和科学外,阿拉伯文学也受到希腊文学的一些影响,主要表现在若干阿拉伯词汇采自希腊文,如秤、镜子、硬纸片、尘埃、“京脱”(量名,重一百磅)、大主教、解毒药(底利亚)、关节等,许多格言源自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从叙利亚文中摘出而转述。 (27) 建筑上,阿拉伯人在寺庙上设置小尖塔的构思,也许来自亚历山大里亚灯塔。 (28)

正是由于阿拉伯人对希腊化时代留下来的希腊文化的接受、保存,才使欧洲人能重新沐浴祖先的光辉。通过西西里和西班牙,阿拉伯人保存的希腊文化进入西欧,从而推动了文艺复兴运动的诞生。最早的拉丁文翻译家是非洲的君士坦丁(Constantine the African,生活于11世纪)。他率先把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约公元前460—前375年)和盖仑的著作译成阿拉丁文。波里比乌斯、斯特拉波(Strabo,约公元前64—公元21年)、荷马的作品也都于此时译成了拉丁文。著名的希腊学者、枢机主教贝萨利昂(Bessarion,1403—1472年)就搜集了异教和基督教作家的手稿达600部。 (29) 希腊化的科学设想与理论启发了近代欧洲的科学家,他们当中就包括哥白尼、哥伦布。虽然近代学者补充了希腊科学之不足,但“他们探索的起点通常都与某些希腊化先驱们驻足的地方不远,根据科学成就,唯有希腊化时代有资格在历史上占有相当的地位” (30)

文艺复兴运动的最终目的当然不是复兴希腊罗马文化,但这种古代文化为它提供了知识的源泉和斗争的武库。西欧能结束“黑暗时代”,进入“理性时代”,科学能战胜荒谬,以人文主义为中心的近代文化能战胜以神学为中心的基督教文化,其原因之一就是它在一定程度上利用了希腊罗马文化,而希腊化文化既是前者的重要组成部分,又是后者的基础与先驱,所以我们说希腊化文化影响了西欧文化的方向。

希腊化文化对西欧文化影响的另一途径是基督教。基督教,以及它的前身犹太教,都受到希腊化宗教和哲学的影响,它们反过来又把自身所受的影响带给了后世的基督教世界。

希腊化时期,犹太地区先后落入亚历山大帝国、托勒密王朝和塞琉古王朝的统治之下。托勒密王朝采取宗教宽容政策,尊重犹太人的信仰。同时,犹太人也可开始学习希腊语,接受希腊化文化。有的犹太人长期居于希腊化地区,甚至忘却了自己民族的语言,希腊语《圣经》(即所谓《七十士子本》)就是为了居住在亚历山大里亚的希腊人阅读之便才译出的。 (31) 由此可见外地犹太人希腊化之程度。塞琉古王朝公元前198年开始统治犹太,强制推行希腊化,遭到犹太人的起义反抗(马卡比起义)。虽然塞琉古的军事镇压失败了,犹太人争得了自己宗教的独立存在,但因犹太地处希腊中心地区,犹太教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响。这些影响我们了解不多,但可以知道的是:希腊宗教的实体转化论(incarnation)注入犹太教内部, (32) 《圣经》中的《传道书》(Ecclesiastes)完全是在希腊思想影响下写成的。 (33) 希腊化的犹太人对犹太教义作了新的解释,最有名的是被恩格斯称为“基督教之父”的斐洛(Philo,约公元前20—公元40年) (34) ,他用希腊哲学,尤其是柏拉图哲学解释犹太教圣经,从而影响了后来基督教神学体系的形成。 (35) 亚历山大里亚的犹太人把摩西(Moses)说成是希腊传说人物奥尔弗斯的老师穆赛欧斯(Musaeus)的谐音,试图把希腊与犹太的历史、宗教调和起来。 (36)

基督教是从犹太教的一个小教派——拿撒勒派发展而来。基督教从犹太教中接受了一定的希腊化成分是可以肯定的,但它对希腊化文化的吸收主要是在以后的自我完善过程中进行的。

从基督教的外在形式上看,基督教同佛教一样,在希腊化视觉艺术中发现了显示它的思想和理想、启迪圣徒心灵的中介物,即耶稣的人物像。最早的耶稣形象与奥尔弗斯(Orpheus)相似。 (37) 耶稣的死而复生,以及他是人类牧者的特征,都说明了基督教与希腊化宗教的关系。现存的柏林印章,是三四世纪之物,上面刻有一个人受十字架之刑,十字架上方有一新月和七颗星星,十字架下受难者两侧刻有ορφεοc βακκικοc(奥尔弗斯—巴克)的字样。通常认为这是某一诺斯替教派(Gnostic sect)的作品,它显示了奥尔弗斯教与基督教观念的混合 (38) 。基督教的圣餐礼似乎也是从奥尔弗斯教而来。 (39) 耶稣受难像可以说是希腊化艺术与宗教影响的产物。基督教堂肯定采用了希腊的音乐形式,今天研究古代希腊音乐的最好钥匙就是俄国东正教堂的圣歌。 (40) 亚历山大里亚科学家克泰西比阿(Ctesibius,鼎盛于约公元前270年)制作的水风琴也被基督教利用,成为现代的风琴。 (41) 基督教胜利时,其他异教神都被一扫而去,唯有伊西斯崇拜坚持到最后。它为“另一母性之神”的崇拜铺平了道路,而且伊西斯的雕像后来成为圣母玛利亚(Virgin Mary)的偶像。 (42) 希腊人、犹太人的祷告和东方秘教的忏悔形式也经由斐洛和克莱门特(Clement,约公元150—214年)进入了基督教,不过祷告的目的趋向于与神相通,而不是求神的赐予,契约关系让位于“父子”关系。 (43) 希腊化哲学家们的演讲“劝道”(the hortatory discourse)为基督教的教父们(the fathers of the Christian church)所接受。 (44) 希腊化的世界国家思想,特别是罗马帝国的国家形式,给基督教提供了建立组织系统的依据。教会的严密组织体系是罗马帝国灭亡之后基督教能存在下来并建立神权统治的基础。最后一个重要形式是希腊语。正是希腊化时期希腊语的普遍流行,才使得基督教能很快传播。没有希腊化时代遗留下来的希腊语和希腊语世界,很难设想基督教的存在和发展,至今东正教仍用希腊语进行活动,就是明证。

基督教从希腊化文化遗产中吸收的这些形式,虽然在长期的历史过程里有所变化,但大体上都延续下来。

从基督教思想上看,它受到来自三方面的影响。

基督教诞生于斯多亚哲学的中期之末和晚期, (45) 所以受它的影响较大。尽管希腊哲学主要是通过新柏拉图主义进入基督教,但这并不能否认斯多亚派对早期教会伦理思想的影响,而且从公元1世纪以后流行的柏拉图伦理理论中已经掺入了大量的斯多亚因素,所以芬利在断言基督教中存在着许多斯多亚主义时,明确地指出,“来自斯多亚化的柏拉图主义和来自斯多亚主义本身的成分同样得多” (46) 。斯多亚哲学对基督教的影响主要有:(1)斯多亚派的“世界性大火说”相继被犹太教和基督教利用。基督教的“世界末日”“最后审判”的观念就来源于此。(2)斯多亚派关于忍耐、节制、克己、仁慈、宽恕、爱人、敬神、服从命运等思想,都直接促进了基督教教义的形成。(3)斯多亚派认为上帝是世界的灵魂,也是理性、逻各斯(Logos),上帝既是宇宙万物的主宰,也是它们的本原。这种观点得到“基督教教义之父”斐洛的发挥, (47) 最后演变为基督教的“三位一体”说。(4)斯多亚的人类精神自由和普遍平等观念在早期基督教作家的著作里得到了新的解释。 (48)

希腊化时期的宗教也为基督教教义的形成准备了条件。各地宗教的混合,一神教的趋向,预示了一个统一宗教的来临。由奥尔弗斯教等形形色色的秘教流传下来的灵魂不死、天堂地狱、生而有罪等观念都或多或少地渗透到基督教的教义中去。“正如哈纳克所指出,在基督教以前的各种宗教的混融过程中,形成了一种沉淀物。在这种沉淀物中,灵魂、神灵认识、赎罪、禁欲、拯救、永生,以及替代民族主义的个人主义和人性,这些概念交织在一起。这些混料也就构成了基督教发展和传播的各种内部条件的总汇。” (49)

新柏拉图主义虽然产生于希腊化时代之后,但也受到希腊化时期传下之秘教的影响。普罗提诺(Plotinus,约公元203—262年)继承斯多亚派波昔东尼斯的传统,力图把希腊哲学史上所有流派的教义融为一体,特别是把柏拉图的“理念论”与神学相结合。他认为,哲学家的主要追求就是通过沉思默想来达到人神合一的神秘体验, (50) 就是证明上帝的存在。新柏拉图主义的神学性质,使它成为古希腊罗马哲学向基督教神学转变的中间环节。 (51)

总之,基督教虽然诞生于罗马帝国时期,却孕育于希腊化时代。正如美国哲学家梯利(Frank Thilly)所说:“时代条件成熟了,于是产生了新的世界宗教。促使它产生的有这些因素:世界帝国的存在,斯多亚学派所极力宣扬而逐渐增长的世界大同和四海之内皆兄弟的精神,哲学家所教诲的精神神性的概念,存在于通俗的希腊神秘思想和东方宗教中不死的学说,以及犹太有人格的上帝的理想。这种理想在形而上学的抽象观念无能为力的条件下,能够唤起宗教精神。基督教在某种程度上是时代的产儿,是犹太教和希腊——罗马文明的产物。” (52) 沃尔班克也明确指出:“在形式上,基督教最终成为罗马帝国的官方宗教,但实质上是犹太的、希腊化的环境混合的产物。” (53)

基督教神学在一定程度上取代或扼杀了希腊主义,但它没有,也不会排除它以前接受的希腊化文化因素。反之,随着它的传播,自身的希腊化文化因素也附带而去。它的《圣经》、礼拜仪式和神学文学使用希腊语或拉丁语,它的信条是用希腊哲学术语构成。它也利用和保存了希腊化时期传下来的希腊作品(主要保留在基督教著作中或保存在修道院中)。这“确是基督教的光荣,但也给它带来了烦恼,因为就像埃及肥沃之神(fertility⁃god)奥西里斯被肢解的身体一样,这些希腊主义的残片在其本身中已保留着一种潜在的生命火星。它们隐藏几百年后,就会再次燃成熊熊大火。因此,基督教会无意识地成了非基督教和甚至反基督教的希腊观念和理想的负载者”。 (54) 这种情况在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终于发生了。教会修道院中残存的希腊罗马时代的典籍成了人文主义者向基督教神学开战的武器,教堂的壁画成了宣扬世俗精神的阵地,圣经故事成为反映人类力量与个性的题材。有学者甚至断言:“加尔文主义简直就是洗礼化的斯多亚主义。” (55)

西欧文化中有世俗文化与基督教文化之分野,如果就这两种文化溯源而上,我们就会在同一发源地重逢,这就是以东地中海为中心的希腊化文化。也就是站在这里,我们才能深刻体会到希腊化文化对西欧、对世界文化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