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犬儒现象进行再研究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三、 对犬儒现象进行再研究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从上述可知,犬儒派个人留给我们的第一手资料极其有限,古代作家的第二手资料主观失实成分普遍存在,今人对古代犬儒现象已进行了比较深入的研究,几乎涉及有关犬儒的方方面面。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对此问题的研究面临困境,难以再有新的进展或新的突破呢?笔者的回答是否定的,尽管研究条件是如此不足,个人能力是如此有限,但人类的认识是无止境的,任何人都不能穷尽真理。因此,再研究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首先,第一手资料的缺乏对于东西方学者均如此,而且由于图书资料的限制,我们无法借助于一些“残篇集”的材料,这的确增加了研究的难度。但从今日西方学者的著作中,我们还是可以找到这样的第一手资料,如有名的“埃及Oxyrthynchus纸草”,其内容在达德利和纳维亚的著作中都有原文(英译)转录,这可作为研究的依据。

其次,第二手资料中的绝大部分都被《罗叶布古典丛书》收入,前述古代作家的有关著述绝大多数在此丛书中都能找到,而这套丛书国内大型图书馆早有收藏,可以利用,这就使我们与西方学者在史料的利用上缩小了差距。当然,由于笔者对希腊语、拉丁语知之甚少,只能全依赖于英文译本,这难免会出现理解上的偏差。

最后,近人的研究成果国内虽极少,但就目前搜求所获,也能大致了解、掌握欧美学者对犬儒主义研究的基本趋向和不同的学术观点,特别是纳维亚的注释性书目汇编,使我们对近代欧美学者的研究概况尽收眼底。前人的成果正是我们继续研究的基础和指南。综合欧美学者的研究成果,可知他们基本上围绕以下几个主要问题进行:

(1) 犬儒主义的起源:即谁是犬儒派的创立者,是安提斯泰尼,还是第欧根尼,还是二者均是?甚至二者都不是,而是克拉底?这里的前提是谁是第一个被称为“像狗的人”?古代作家对此没有怀疑,从琉善(The Runaways,11)到第欧根尼·拉尔修都认为是安提斯泰尼。近代有的研究者对此提出怀疑,认为后来的犬儒主义未保持安提斯泰尼哲学中苏格拉底精神的活力;二人也非师徒关系,并无直接接触,思想上也相异大于相同。“苏格拉底——安提斯泰尼——第欧根尼”序列是后来的哲学家论述集(doxography)编纂者和传记作家们创造出来的神话。 (44)

(2) 犬儒派或犬儒主义的定性:它是具有一套普遍接受的学说和实践的哲学流派,像柏拉图的学园派、亚里士多德的逍遥派或斯多亚学派、伊壁鸠鲁学派那样,还是一种“不定型的、对大多数信仰和实践持反对态度的知识与社会反抗运动”? (45) 作为一种社会现象,犬儒在古代希腊、罗马世界是长期存在的,还是仅出现于公元前4至前3世纪一段时期?这些犬儒都是些沽名钓誉,狂妄自大的“表现主义者”,还是确有一部分犬儒用一种使世人震惊的自虐或他虐的方式在努力实践其心目中的“理想”和“使命”?他们的行为对当时的社会到底产生了怎样的影响?犬儒主义到底是哲学或思想体系,还是只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怎样才能给予存在时间如此之久的犬儒现象一个科学的定义和客观的评价?这些问题无不困扰着犬儒派的研究者。学者们的不同甚至相反的意见反映了定性的艰难。

(3) 犬儒派的基本原则与信仰:犬儒派是彻底的无神论者、反宗教者,还是在反世俗宗教的同时,树立自己的宗教,将自己看作自命不凡的“神人”?他们的世界城邦主义是要建立一个真正的世界国家,还是对任何人为国家组织的反对?他们鼓吹并实践的“自然”“不动心”“幸福”“德行”“自制”“勇敢”“无惑”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4) 犬儒主义与其他学派、宗教及现代犬儒主义的关系:犬儒派,特别是与巴勒斯坦地区加德拉社团有关系的那些犬儒派哲学家是否影响了早期的基督教运动?犬儒派是否与印度的裸体智者和东方的其他“圣人”有过接触,并模仿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古代的犬儒主义与今日意义上的犬儒主义之间有无某些历史的、意识形态上的相似与联系?

由此可见,关于古代犬儒主义还有许多问题值得研究,许多领域需要开拓,如犬儒派产生的社会背景,犬儒派的流迁与变异,特别是犬儒主义的社会、政治思想与人生态度,它与中国大约同时出现的庄子学派的异同,都是我们应当探讨,也能够探讨的。而且这是从一个中国的历史工作者的角度来对属于西方古代哲学史领域的派别之一所进行的研究,应当会有新的收获。

对犬儒派的再研究,也是学术发展与社会发展的需要。这样一个在西方古代历史上长期存在的思想运动,在我们国内的西方哲学史或世界古代史研究中应有一席之地,然而遗憾的是在国内所能见到的有关著述中,犬儒派仅仅作为小苏格拉底学派之一而简单加以介绍,深入、系统的专题研究至今尚未问世。因此,我们有必要把国内西方思想史研究中不可或缺的这一环连接起来,这对于完整地了解、理性地鉴别、继承西方优秀的文明成果,准确地把握西方思想史的走向是有一定学术意义的。此外,随着二战以后工业文明诸多弊端的暴露及越战的影响,现代犬儒主义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社会流行开来,最典型的例子是60年代在美国出现的“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和嬉皮士(Hippies)现象。他们对社会现实不满,蔑视传统观念,追求言行服饰的怪异,鼓吹个性自由(包括性解放),形成了独特的社会文化景观。表面上看,他们与古代的犬儒十分相似:长发,公共场合暴露身体而不为耻,乞讨,拒斥物质主义(Materialism)、消费主义(Consumerism)、种族主义(racism)、国家主义(nationalism),尤其是对所有政治权力形式持反叛精神。但实际上他们缺乏古代早期犬儒的哲学伦理基础和改造社会的理想与使命感,缺乏他们的积极进取精神。他们所奉行的是极端的怀疑主义、虚无主义、利己主义和以自我为中心,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是对社会的嘲弄而已。因此,二者不可同日而语。但现代犬儒主义的出现,也非偶然。它是道德危机的反应,是对过分物质化、过于权力化、过于虚饰化的后现代社会的抗议。它像古代犬儒主义一样是社会转型期的产物。 (46) 为此,研究古代犬儒主义对于正处于由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过渡的我们来说或许也会有一定的现实启示意义。

(1)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13,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R. D. Hicks,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8.

(2)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46.

(3) Lucian,The Runaways,16,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A. M. Harmon,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2.

(4)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13.

(5) Luis.E.Navia,Classical Cynicism,Westport,CT:Greenwood Press.1996,p.15.

(6)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13.

(7) D. R. Dudley,A History of Cynicism,Chicago:Ares Publishers,1937,p.6.

(8) Julian,Oration 6.180,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Wilmer Cave Wright,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13.

(9) 黑格尔原话是:“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转引自《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11页。

(10) 公元3世纪初编成,或译为“著名哲学家”。参见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古希腊罗马哲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7年。

(11) 彼翁被第欧根尼·拉尔修列入柏拉图学派。详见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4. 46-58:“Bion”。

(12) Luis.E.Navia,Classical Cynicism,pp.4,146.

(13) 参见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15-18。

(14)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80.

(15) Luis.E.Navia,Classical Cynicism,p.84.

(16)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85.

(17) Luis.E.Navia,Classical Cynicism,p.121.

(18) Julian,Oration,6.199A.

(19)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86.

(20) Luis.E.Navia,Classical Cynicism,p.132.

(21)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95.

(22)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101.

(23)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47.

(24) 此处的生卒年代来自M. Cary,et al,ed.,The Oxford Classical Dictionary,Oxford Clarendon Pres,1964,但Navia认为他死于公元前2世纪初(Luis.E.Navia,Classical Cynicism,p.166)。

(25) D. R. Dudley,A History of Cynicism,p.163.

(26) D. R. Dudley,A History of Cynicism,p.172.

(27) Luis.E.Navia,Classical Cynicism,p.147.

(28) D. R. Dudley,A History of Cynicism,p.84.

(29) M. Cary,et al,ed.,The Oxford Classical Dictionary,p.882.

(30) 约出生于公元前75年,著《哲学史简编》(Compendium of History of Philosophy)。第欧根尼·拉尔修引用狄奥克勒斯15次,就有8次出现在第6卷中,说明狄奥克勒斯对犬儒派有特殊的兴趣。

(31) 关于第欧根尼·拉尔修著作的介绍,详见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Introduction”.

(32) Lucian,Vol. I,“Introduction”,p. xi.

(33) 另有一篇“The Cynic”,也被罗叶布古典丛书归于琉善的名下,但注明只有个别编纂者(editors)认为它是琉善的作品。一般认为,它的对话形式与琉善的风格几乎无相似之处,它可能是朱利安时代的一个犬儒写的,为遭到琉善批评的派别(sect)辩护。详见Lucian,The Cynics,p.379.

(34) 见Lucian,Vol.“The Works of Lucian”,p.1.

(35) Luis.E.Navia,Classical Cynicism,p.41.

(36) Julian,Oration,6.200A.

(37)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93.

(38) Luis E. Navia,The Philosophy of Cynicism,“Preface”,p. ix.

(39) Luis E. Navia,The Philosophy of Cynicism,p. ix.

(40) Luis E. Navia,The Philosophy of Cynicism,p. 128(No.446).

(41) Luis E. Navia,The Philosophy of Cynicism,p. 182(No.642).

(42) Luis E. Navia,The Philosophy of Cynicism,p. 108(No.368).

(43) 参见Luis E. Navia,The Philosophy of Cynicism,pp.8-9(No.023).

(44) 详见Luis.E.Navia,Classical Cynicism,p.17-18;D. R. Dudley,A History of Cynicism,“Introduction”,“Chapter I”.

(45) Luis.E.Navia,Classical Cynicism,preface,p. vii.

(46) 关于现代犬儒主义的特征、表现、评价及与古代犬儒主义的区别,参见:Luis.E.Navia,Classical Cynicism,pp.1-7;Luis E. Navia,The Philosophy of Cynicism,p.55(No.166)(J. Xenakis“Hippies and Cynics”);Jeffrey C. Goldfard,The Cynical Societ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1;Timothy Bowes,Cynicism and Postmodernity,London:Verso,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