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底的“Pera岛”及其社会理想——兼与优赫莫鲁斯(Euhemerus)、亚姆布鲁斯(Iam...

二、 克拉底的“Pera岛”及其社会理想——兼与优赫莫鲁斯(Euhemerus)、亚姆布鲁斯(Iambulus)的“乌托邦”比较

继第欧根尼之后,犬儒派的第三号代表人物克拉底也提出了自己的乌托邦设想,相对于第欧根尼的《共和国》,他的乌托邦空想色彩更为浓厚,这个名为“Pera”的乌托邦从表面看是茫茫雾海中的一个小岛,但实际上是犬儒个人的放大,是犬儒派世界主义思想及博爱思想的具体化。因为“Pera”,本意是指犬儒身上背的放零碎食物或杂物的破袋子。这个破袋子就是犬儒派的全部物质所有、全部精神追求。因此,克拉底以此为题,抒发了犬儒派的社会理想及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为了更准确地理解克拉底的乌托邦社会理想,我们将在对“Pera”诗作考察分析时,将其与同时期其他类似的乌托邦文学作品进行比较研究。

(一)“Pera岛”的内容及思想

有关“Pera岛”的材料主要见于三处:第欧根尼·拉尔修的《克拉底传》、达德利转引的有关残篇和亚历山大里亚的克列门特(Clement)的作品“Stromateis”。

第欧根尼·拉尔修所引的诗作试译如下:

酒墨色的雾海中有一座城叫Pera,

它风光秀丽,出产丰富,没有贫穷,但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财物。

没有一个愚人、寄生虫、贪吃者和性欲的奴隶

驾船驶入这个城市之中。

这里出产香草、大蒜、无花果和面包,

人们不会为此相互拼杀,

也不会为金钱或荣誉而大动干戈。 (45)

达德利除提供了上述诗作的英译之外,还提供了与Pera有关的残篇5和6。 (46)

残篇5:

他们(即Pera的居民——原译注)不会受到人类的奴役者——贪欲之神(Lust)的诱惑,他们不会向他屈服,他们在自由之神(Freedom)那里获得了欢欣,不朽的女王(Basileia)……

残篇6:

她(即Basileia——笔者注)控制了他们的心灵,满足于她自己的所有。她不是金子的奴隶,不是毁坏性的爱(Love)之欲望的奴隶,也不是与任性放纵之神(Wantonness)有关的一切事物的奴隶。

克列门特曾谈到克拉底对Pera城人民的描写,说他们“不被只适合于奴隶的快乐所屈服、所俘虏,他们热爱不朽的王国和自由” (47)

那么,我们如何理解这些材料呢?克拉底关于“Pera”诗作或论述肯定还有不少,但都失佚了。我们这里面临的材料如同第欧根尼的《共和国》一样,十分稀少,所以,只能从这些材料中及克拉底本人的所作所为中,来探讨他的乌托邦思想。

首先分析Pera的空间所指,对此可从两个方面来理解。

第一, pera即犬儒的破袋子,Pera岛或Pera城就是犬儒个人的放大和化身。犬儒与众不同,独立于世,视他人为欲望的奴隶,唯有自己是愿望的主人。犬儒生活俭朴,粗食清水即可,诗作中列举的几种食物都是犬儒平时充饥之物。既然无欲无惑,自然不会有明争暗斗,生活也就安宁幸福、和谐、自由,犹如置身仙境一般。破袋子就是犬儒的个人世界。克拉底就生活在这样的个人世界里。他抛弃家产,甘愿背着破袋子乞讨。他走门串户,为人们排忧解惑,受到热情欢迎。他简直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爱心大使”,所到之处给人们带来了欢乐。他虽然与希帕其娅结合,但那是犬儒伴侣,甚至他们的交合也是像动物一样的自然行为,无视时间、空间的限制。他甚至带着儿子去妓院参观,让他知道他的父母是如何交合的, (48) 他还让女儿先去试婚。 (49) 可见,真正的犬儒生活即是他的理想世界,成为“Pera”城的一员,即他的个人理想。

第二, Pera是指犬儒派的理想社会。这个社会看来不是像第欧根尼“共和国”那样大的世界国家,只是整个世界的一部分,是像犬儒这样的人生活的地方。它是大海中一个孤岛,岛外的海面上充满了浑浑噩噩、不知飘向何方的世人,他们患有严重的迷惑病(“τυφοs” (50) ),需要像犬儒这样的智者去拯救他们。但在岛上,却是风景如画,气候宜人,果实挂满枝头。人们依据自然生活,既不贫穷悲惨,也不拥有金银财宝,满足于自然的恩赐。这里的居民应是清一色的智者,坏人在这里无容身之地,因此,彼此和平相处,无欲无争。

然而,不论从犬儒派的个人生活理想,还是从犬儒的社会理想来理解,我们都能感受到犬儒派对现实生活的否定,对新生活的向往,感受到他们的世界主义思想以及对人类的博爱精神。克拉底所写的悲剧中有一段就反映了他的这一思想:

我的国家没有一座塔楼,也无一座屋顶,

为我们栖身准备的卫城和住所则像整个大地一样宽广。 (51)

没有塔楼、房屋,以大地为自己的城市和家园,这只能是一个世界国家,可以说是Pera城市的进一步扩大。这种理想已接近于第欧根尼的世界国家思想。第欧根尼自称世界公民,克拉底也一定如此认为,否则他怎会以大地为国家,以第欧根尼为同胞呢? (52) 因此,Pera岛实则是克拉底世界国家理想的缩微景观,但它的实质却得到了充分展现。

其次分析克拉底乌托邦社会的内部构想。

由于Pera远离现实世界,它的社会生活可以彻底切断与现实社会的一切联系而重新构建。

(1) Pera的居民完全可以依赖自然环境生活,它的出产足以满足居民的简单生活。这里不需要,也没有金银财宝。

(2) Pera的居民是心灵纯洁无惑之人,在他们中间不会出现与智者相对立的愚者,不会出现不劳而食的寄生虫,不会出现沉湎于口腹之乐的贪吃者,也不会出现屈从于肉欲的色鬼。克拉底列举的这几种人,实际上就是“τυφοs”病的患者。在犬儒派眼里,愚者就是芸芸众生,就是茫茫雾海中的漂泊者,或为名,或为利,行色匆匆,风尘仆仆,争先恐后奔向生命的最后一天。这些人也就是第欧根尼眼中的“非人”。克拉底虽然用劝谕的方式救治世人,但他在对世人的贬评上与第欧根尼并无二致。正是这些人患了病,成为愚人,才需要他去救治。他的博爱是以世人的需要爱为前提的。至于寄生虫,可作两种理解,一是指一般的游手好闲者,另一则是指那些以剥夺他人劳动产品而自肥的奴隶主、统治者。那些依靠参加公民大会、靠选票混日子的人也可看作社会的寄生虫。公元前4世纪以后,由于城邦制度的衰落、战争的频繁及后来马其顿人的统治,“社会寄生虫”越来越多,下层人民不堪重负,要求重分土地、废除债务的呼声此起彼伏。克拉底身临其境,应该对这些寄生虫深恶痛绝。贪吃者、纵欲者,都是非自然之人。本来食、色,人之性也,犬儒派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七情六欲,而是反对在食、欲方面的过度追求。可以设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者怎能不成为食欲的奴隶,追求肉欲感官享受者怎能不成为性欲的奴隶?性乃自然之事,不能纵欲过度,第欧根尼、克拉底都有当众施放性欲的“无耻”行为,但那是动物式的自然行为,而非露阴成癖,或施暴于他人的奸淫行为。这是我们区别犬儒派禁欲主义与自然主义之行为的关键。这些坏人无赖以及执迷不悟的芸芸众生当然不允许进入纯洁无瑕、犹如真空的Pera岛了。

(3) Pera的居民已消除了贪欲之心。不论名誉、金钱、食、色以及一切由欲望引起的东西统统不是Pera人追求的对象。他们更不会因此而发生战争,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毫无价值。没有贪欲,便没有战争。Pera人应生活在一片自由、安宁、和谐、亲如一家的和平气氛当中。对于历经战争之苦的希腊人,这样的设想是可以理解的。在第欧根尼的“共和国”内,居民仍有货币,但这里却根本不需要货币,因为人所需要的一切自然都已满足。人人依自然生活,自然赋予人们一切,哪里还会有贪欲之心的存在,以及因贪欲而引起的战争呢?可以说,只有在克拉底的Pera,人类才能真正实现犬儒派依据美德生活的理想(life according to virtue)。 (53)

(4) Pera有无法律及负管理者之责的官员,不得而知,但对于这样一个依靠自然生存的社会,似乎这些都是多余的。处于自然状态的人是不需要法律的,也不知法律是何物。从这个意义上说,第欧根尼设想的仍有法律、神庙存在的“共和国”实际上仍是个自觉的人为共和国,而克拉底的Pera则是个自为的自然乌托邦。

(二) 克拉底自然乌托邦思想的起源及其与同时代类似思想的比较

克拉底的自然乌托邦思想的出现既有古希腊文化传统的原因,也有社会政治环境变化的原因。

从文化传统上看,古希腊的海外乌托邦传说由来已久,最早可溯至米诺斯(Minos)时代。 (54) 荷马史诗《奥德赛》(Odyssey)中首次出现了关于“福地”(Elysium)的描述。希腊英雄墨涅拉俄斯(Menelaus)返国途中被困埃及,焦急万分,海神普罗透斯(Proteus)安慰他说:“你注定不会死,……那些不朽的神将会把你送到福地和大地的尽头,那里居住着美发的剌达曼提斯(Rhadamanthus,宙斯的儿子——译者注),那里的生活对人类是最舒适不过了。没有雪,没有暴风雨,只有从大洋吹来的阵阵强劲西风,给人们带来凉爽。你有海伦为妻,在别人的眼里,你是宙斯女儿的丈夫。” (55) 如此看来,荷马的“福地”是个远在天边的极乐世界,是专为被挑选的英雄们准备的。那里风和日丽,气候宜人,舒适无比,英雄们在此可尽享天伦之乐。

赫西阿德(Hesiod)的“福岛”(the island of the blessed)与“福地”相类似。这是宙斯为活着的英雄准备的一处住所,位置也是在大地的边缘。这些人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大洋环绕的岛上,土地的出产一年三次收获,为英雄们产出新鲜香甜的果实。他们远离不朽的神,但宙斯的父亲克洛诺斯(Kronos)是他们的国王。 (56) 这里是凡人英雄的住所,却由神来统治,这是与荷马的福地稍有不同的一点。

抒情诗人品达(Pindar,公元前518—前438年)也提到了“福岛”。他的福岛是为经过三次转生并被证明在阳间、阴间都清白无罪的人准备的,福岛上吹拂着凉爽的海风,树木花草金光闪闪,有福的人带着花环,挽臂而行。到达这样的福岛已非生来注定,而是要经过一番积极的努力, (57) 这种设想受到了奥尔弗斯教的灵魂转世轮回思想的影响。

从以上三位诗人的乌托邦设想,可以发现他们的共同点:(1)这些乌托邦都位于大地的边缘,遥远的海岛上。(2)这些海岛都风景如画,气候凉爽,出产丰富。(3)人们无忧无虑,享受闲暇、自由和幸福,没有任何外来纷扰。(4)这地方是为特定的人准备的,或是被挑选的英雄,或通过考验的一般人,不是人人可去的地方。

从这些共同点可以明显地感到与克拉底“Pera”岛的相似。同样遥远的海岛,同样的丰富多产,同样的美丽环境,同样和平安宁的生活,同样特定的居民,很难想象克拉底的Pera与它们竟然如此巧合。传说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甚至克拉底对Pera岛的位置描述,也与荷马《奥德赛》中关于克利特岛的诗句相似。其诗云:

有个地方叫克里特,在酒绿色的海中央,

那里土地肥沃,景色秀丽,海浪环绕;那里人口众多,

难以计数,有九十座城市。…… (58)

或许克拉底模仿了荷马的诗句。

从当时的社会政治环境来看,克拉底之时已与第欧根尼时代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第欧根尼壮年之时,希腊城邦虽已衰落,但仍独立存在。直到他八十高龄的暮年之时,亚历山大才向东扩张,建立他的帝国。所以第欧根尼设想的世界国家只是理想城邦的放大,并希望在人类居住的世界实现。但到克拉底之时,马其顿人对希腊城邦的控制已经确立。它们不论属于哪一个希腊化王国,都实际上沦为失去其独立身份的自治城市。城邦理想已不可能实现,不论是柏拉图的一个城邦,还是第欧根尼的世界国家。然而,残酷的现实阻挡不住理想的翅膀,荷马时代流传下来的海外乌托邦传说自然引起了犬儒派的回眸。此外,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亚历山大东征、庞大帝国的建立,使希腊人的眼界大开,原来只听说过,或仅几个人到过的中亚、印度、阿拉伯半岛以及浩瀚的印度洋、阿拉伯海、波斯湾、红海,都成了希腊—马其顿人的统治之地或亲临之地。亚历山大从印度返回时,海上一路从印度河口西行转回波斯湾,有“犬儒”之称、曾为第欧根尼学生的奥内西克里特就担任这次航行的一名船长。 (59) 他后来写了一本关于亚历山大东征的书,书中记载了他在印度碰到的大象及其他动植物,还记载了他为亚历山大搜集的印度以南诸岛的地理资料。 (60) 这些有关海外的记载是否被克拉底接触不详,但亚历山大征服为希腊人开拓了广阔的视野则是事实,同时也有助于他们消除民族偏见。亚历山大在欧皮斯(Opis)就曾为希腊人与波斯人的和谐祈祷, (61) 这说明他已有帝国之内皆一家的思想萌芽。公元前3世纪的一位希腊地理学家厄拉托斯梯尼(Eratosthenes)就说过,人不应被划分为希腊人或野蛮人,而应分为好人或坏人。 (62) 总之,亚历山大之后希腊人地理视野的扩大、人类同处关系的认同以及来自海外远方的种种传说,均有助于犬儒派,尤其是生逢其时的克拉底的海外乌托邦及世界主义思想的产生与发展。这一点从同时期优赫莫鲁斯和亚姆布鲁斯的类似乌托邦故事中也可得到证明。

优赫莫鲁斯(Euhemerus,主要活动于公元前3世纪初),与克拉底属同时代,但年龄稍小,一般把他列入昔列尼学派。他大约于公元前300年写过一本《圣史》(Sacred Inscription,或译为Sacred History),把他的诸神源于史前伟人论与一个政治乌托邦图景交织在一起。这里主要探讨他的乌托邦思想。

优赫莫鲁斯是个热心政治的哲学家,是马其顿统治者卡桑德(Cassander)的朋友,多次被委以重任。但他并非君主制的拥护者,从他的描述中,可以看出他的乌托邦具有柏拉图理想城邦与克拉底海外乌托邦的某些特征。

优赫莫鲁斯描述的“圣岛”(Scared Isle)位于阿拉伯福地的最边缘,面临大洋,岛上的土著居民是潘开亚人(Panchaea),但也有一些外邦人。岛上草木繁盛,鸟语花香,泉水甘甜,果实累累。潘开亚人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级是祭司阶层,工匠们也划归这一阶层;第二阶层是农夫;第三阶层是战士,也包括牧民。他们均生活于自己制定的法律之下,无国王凌驾他们之上。他们每年选举三位主要官员,处理一般事务,像重大的犯罪案及其他重要事务则由祭司们处理。祭司除主持神庙管理、祭祀仪式外,还是此地的实际领导者。他们是国家事务的最后决定者。不论是农夫、牧民,还是工匠,所有的产品与收入都要交给祭司,由其进行公正合理的分配,祭司们可以多得一份。他们的衣着服饰是最好的,虽备受尊敬,却不能迈出圣地一步,否则他人有权将其处死。 (63)

优赫莫鲁斯的乌托邦大致如此。不难看出,它与克拉底的Pera 形似而非神似,外似而非内似。它虽远在阿拉伯半岛之外,岛上气候、生产等自然环境确实具有Pera岛的特征,但其人民有等级之分,战士要御外来之敌,祭司决定一切。可见,这个乌托邦并未与世隔绝,人民也非自然生活。此外,希腊人从未经历的神权政治也出现了。这显然与希腊化时期东方宗教因素传入有关。

亚姆布鲁斯(Iambulus)也是公元前3世纪人,是斯多亚学派创始人芝诺的信徒,著有《大洋洲》(Oceanica)一书。其中描写了他与一名同伴海上历险,到达一座福岛(happy island)的故事。其中对我们最有价值的是他对福岛的记载。该岛离大陆相当遥远,因为他们在海上向南漂泊四个月后才抵达。福岛居民热情好客,身体特征与行为方式与希腊人极为不同。他们外形相似,身材高大(超过4腕尺) (64) 有力,但骨骼相当柔软,身体光滑,比例匀称,堪称俊男美女。他们生有双舌,可模仿鸟类鸣叫,可同时与两人说话。该岛位于赤道,阳光直射,气候温和无变,水果常年可熟。岛上居民以血缘关系和政治组织构成群体生活。每个群体不超过400个亲属。岛上出产应有尽有,泉水也有温凉两种。岛民重视知识学问,尤其重视占星学。他们创造了7个字符发28种音的文字系统。岛民长寿,能活到150岁,但伤残有病者要自行结束生命。即使长寿之人,也只能活到规定的年龄150岁,然后自愿死去。岛民无家庭婚姻,但共夫共妻,共同拥有孩子,共同养育他们,平等爱戴他们。婴儿时,那些哺育他们的奶妈要经常更换,即使母亲也不知其子。岛民之间和平相处,不知争斗,把内部的和谐看得高于一切。他们用一种类似乌龟的鸟负驮儿童高飞来试孩子们的胆量,如果有的孩子呕吐不已或惊恐万分,就被抛弃,因为他们缺乏应有的素质,不可能长寿。

每一个群体中,都是年龄最长者负领导之责,他们好像是一位国王,受到全体成员的拥戴服从,当这位最长者年满150岁时,第二位年长者就接替了他的位置。

海岛周围的海水汹涌澎湃,这是由巨大的潮汐所致,这样的岛共有7个,大小相近,相距一致,遵守同样的习俗和法律。

虽然岛上出产丰富,用之不尽,但居民们生活有节,崇尚简朴,所需食物仅以维持身体需要为限。

他们共同劳动,分工合作,有的打鱼,有的做工,有的从事其他工作,除老年人外,大家定期轮换工种。

他们崇拜日月星辰,将它们尊为神。在节日和宴饮时,都要向神诵诗献歌,以表赞美之情。他们特别崇拜太阳神,并因此自称为“太阳岛”和“太阳之子”。

在这样的岛上居住7年后,亚姆布鲁斯和伙伴被视为恶习太深的“不良分子”(malefactors)逐出海岛,结果漂泊到印度。后经波斯返回希腊,才有可能向世人讲了上述经历。 (65)

亚姆布鲁斯的乌托邦看来比优赫莫鲁斯的比较接近于克拉底的pera。它们都远在海外,岛上出产丰富,而且人们生活俭朴,和谐相处,无欲无争,没有阶级、阶层的差别,没有职业的固定分工,管理者也只是尊敬的老者而已,只有习惯,而无强制性的政府。因此,他的乌托邦也是一幅自然乌托邦图景,但福岛的居民崇拜神灵,共产共夫共妻共子,人的寿命有一定限制,这些又是“pera”中所没有明确提到的。或许克拉底未想到,或许他认为这些都是自然行为,任其自由存在而不必设计。但测试儿童决定去留,共夫共妻共子,子不知其父也不知其母,使人隐约感到了斯巴达制度与柏拉图“理想国”的影子。 (66)

从克拉底的“Pera”与优赫莫鲁斯的“圣岛”、亚姆布鲁斯的“福岛”看,他们的共同点都是想谋求社会内部的和谐,消除阶级和阶级斗争,消除贪欲,提倡人类之爱。从这个意义上说,犬儒派的乌托邦思想与其他的类似设想具有一定的超前意识,对社会发展有一定的推动作用,虽是空想,无法实现,或者设计者也未曾想到去真正实现,但它是个美丽的梦幻,能给人一时的安慰与快意。这大概是犬儒派对未来理想孜孜以求的动力之一。

通过对第欧根尼和克拉底两位犬儒的乌托邦社会理想的考察、比较、分析,再结合前述犬儒派在现实生活中的所作所为,可以大致归纳出犬儒派理想社会的基本特征:

其一,这个理想社会无阶级、主奴之分,是个人人平等、互助友爱的社会,这里或有分工的不同,但绝无身份、地位的区别,更无奴隶的存在。或有担负一定责任的管理者,但绝无凌驾于他人之上的统治者,什么君主、僭主、富豪、奴隶主,在这个社会统统不存在。

其二,社会规模无定,大到整个世界,小到一个小岛。但就其本质而言,它是犬儒生活的放大。除了那些愚者或τυφοs“患者”——惑者之外,其他的人类都应纳入这个社会之内。此社会的成员都可不无自豪地宣称自己是“世界公民”或“太阳之子”。

其三,社会成员生活简朴,满足于大自然的恩赐。贪欲、嫉妒、争战在这个社会中不会发生,也无缘发生。因为自然赐予了人们需要的一切,人们可以和谐、幸福、无忧无虑地生活。

其四,社会成员集体生活,亲如一家,在两性相悦的基础上共夫共妻共子。克拉底的“Pera”中虽无此明确表述,但那里没有性欲的奴隶,只有自然的结合。因此,男女自然结合,共同抚养后代,是理想社会婚姻关系的基本原则,克拉底与希帕其娅的结合可看作这种理想婚姻的尝试。

其五,这种世外桃源或空中楼阁型的理想社会在现实世界中根本不可能实现。犬儒派可以朝此方向努力,但这种努力是徒劳的,不论是第欧根尼式的斥责现实,还是克拉底的医治现实,现实仍然“逝者如斯夫”,本质上绝无改变的可能。世界国家,游移无根,Pera小岛,虚无缥缈,世人只能在苦难的现实中默默等待。即使到了近代,莫尔的乌托邦也只是一纸美丽的空文。但犬儒派对理想社会的追求精神是可敬的。没有他们,生活于古希腊罗马社会的人们,尤其是苦难大众就少了几分希望。

此外,从以上的比较分析可知,犬儒派的社会理想只是古希腊诸多社会理想中的一种,它与它们既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是社会变革思想的反映,都是在构建一个新的美好的社会蓝图,这些理想都是在现实社会中不可能实现的空想。不同之处在于犬儒派的空想色彩更为浓厚,他的理想社会是对现实社会的全然否定,即使是克拉底的乌托邦也要比优赫莫鲁斯和亚姆布鲁斯的更加封闭,更为自然,生活更加简单和谐,这是由于这些乌托邦设计者在现实生活中不同的社会地位与不同的政治观、社会观、价值观所决定的。但无论二者有何差异,他们都在人类空想思想史上占有一席之地,都是后来各种空想思想的先驱。

(1) 此书初版用拉丁文写成,书名为“关于最高的共和国和新岛乌托邦”(De optime Reipublicae statu,deque nova insula Utopia),完整的中文书名戴镏龄译为《关于最完美的国家制度和乌托邦新岛的既有益又有趣的金书》。见托马斯·莫尔:《乌托邦》,戴镏龄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1页。

(2) 参见阿里斯托芬:《鸟》。剧中主人公厌倦了雅典城邦生活气氛,升到天空建立一个乌托邦“云中鸟国”(Nephelococcygia),那里没有贫富之分,没有党派斗争,也没有诉讼纠纷,一派和平幸福安宁景象。

(3) 参见J. M. Rist,Stoic Philosoph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0,p. 59 n.5,其中有关于其真实性的较详细的讨论。

(4) 提倡用骨币的说法也见于Athenaeus,The Deipnosophists,4. 159c,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Charles Burton Gulick,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7-1999.

(5) H. D. Rankin,Sophists,Socratics and Cynics,p.237.

(6) D. R. Dudley,A History of Cynicism,pp. 26,30.

(7)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72-73.

(8)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63.

(9) 参见H. C. Baldry,The Unity of Mankind in Greek Thought,Combridge,1965,转引自Luis E. Navia,The Philosophy of Cynicism,p.2(No.003),Baldry倾向前一种理解。

(10) 托马斯·莫尔:《乌托邦》,戴镏龄译,第68页。

(11) Thucydides,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2.45.2.引文据该英译本译出,与谢德风译本稍有不同,参见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第136页。

(12) 参见Plutarch,Lycurgus,14-15,引文据刘家和译《来库古传》,《世界古代史史料选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59年,第299—300页。

(13) Lycurgus,30.

(14)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 59.

(15)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 27.

(16)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 72.这里的智者(the wise)不是指早期智者学派的智者(sophists),也不是指后期诡辩派意义上的智者,而是指摆脱世俗烦恼、看透人间虚伪、无欲无惑、大彻大悟、大智大勇的哲人,实际上指的就是犬儒派他们自己。与此智者相对的是被欲惑所纠缠的芸芸众生,他们是愚者(the fool)。在第欧根尼的共和国中,没有愚者的存在。“智者”同词而异义,值得注意。

(17)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 73.

(18)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 20.

(19)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 20.

(20) 关于这句话英译可有多种选择,如:falsify,counterfeit,alter,deface,or re⁃stamp,re⁃value the currency。参见Henry George Liddell and Robert Scott,A Greek⁃English Lexicon,with a revised supplement,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p.1330.

(21)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 20.

(22) Plato,Republic,414B;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127页。

(23) Plato,Republic,415C;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第128页。

(24) 关于各个等级的划分基于上天赋予其金属成分的不同,详见Plato,Republic,415A⁃C;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第128—129页。

(25) 以上所引见Plato,Republic,415D⁃E,417A⁃B;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第130—131页。

(26) Plato,Republic,457A;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第189页。

(27) Plato,Republic,458C⁃D,457C⁃D;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第191—192页。

(28) Plato,Republic,457A;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第189页。

(29) Plato,Republic,459D⁃E;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第193—194页。

(30) Plato,Republic,460C⁃E-461A;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第195页。

(31) Plato,Republic,461B⁃C;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第195—196页。

(32) Plato,Republic,473D⁃E;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第214—215页.

(33) Plato,Republic,423A⁃C;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第131页。

(34) 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译者引言”,第3页;王宏文、宋洁人:《柏拉图研究》,山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7页。

(35) Luis. E. Navia,Classical Cynicism,p.89.

(36)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7. 4&n.a.

(37) D. R. Dudley,A History of Cynicism,p.98.

(38) A. Erskine,The Hellenistic Stoa,Ithaca,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0,p.15.

(39) 参见J. M. Rist,Stoic Philosophy,p.68.

(40) 参见前章第三节的“犬儒派的知识、教育观”。

(41) Plato,Republic,371B;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第61—62页。

(42) 据Apuleius,克拉底与希帕其娅在公众面前交合,芝诺出于羞耻感,用外套遮住了他们。Apuleius,Florida,14.6,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Christopher P. Jones,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7.类似故事也可见Julian,Oration,6. 185c⁃d。

(43) F. L. Vatai,Intellectuals in Politics in the Greek World,London:Croom Helm,1984,p.124.

(44) Plutarch,Lycurgus,31,译文引自刘家和译《来库古传》,《世界古代史史料选辑》,第318页。

(45) 所据英译见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85. Luis.E.Navia,Classical Cynicism,pp.120-121也引用了这首诗,其英译与此有所不同。Dudley,A History of Cynicism,p.44也引用此诗,英译基本一致,仅个别词句稍有不同。本文取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英译。

(46) Diels,fr.5.6.转引自D. R. Dudley,A History of Cynicism,p.44。

(47) Clement,Stromateis,2.492,转引自H. D. Rankin,Sophists,Socratics and Cynics,p.236.

(48)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 88.

(49)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 93.

(50) 关于此词的词源学解释,参见第四章第一节。

(51)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 98.

(52) 克拉底曾自称是第欧根尼的同胞(fellow⁃citizen),语见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 93.

(53) 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y,6. 104.

(54) F. E. Manuel and F. p. Manual,Utopian Thought in the Western World,Cambridge: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0,p.75.

(55) Homer,Odyssey,4. 561-569,中译可参见荷马:《伊里亚特奥德赛》,陈中梅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第770—771页。

(56) Hesiod,Works and Days,165-169a,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ugh G. Evelyn⁃White,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8.参见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神谱》,张竹明、蒋平中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6页。

(57) Pindar,Olympian Odes,2.70-75,参见F. E. Manuel and F. p. Manual,Utopian Thought in the Western World,p.76-77.

(58) Homer,Odysseys,19. 172-174.

(59) Plutarch,Alexander,66;Arrian,History of Alexander and Indica,6,1,7.18.

(60) Luis.E.Navia,Classical Cynicism,p.147.

(61) Arrian,History of Alexander and Indica,7.11.

(62) Strabo,Geography,1.66.

(63) 关于优赫莫鲁斯的“圣岛”描述,详见Diodorus Siculus,Library of History,5. 41-46,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C. H. Oldfather et al,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4.

(64) 1腕尺(cubit)约18—22英寸,约等于0.4—0.49米,4腕尺则约1.6—1.92米。

(65) 关于福岛的描述,详见Diodorus Siculus,Library of History,2.53-60.

(66) 参见Plato,Republic,5. 457C⁃D,459D⁃E;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第189—190页,第193—194页;关于斯巴达的婴儿体质审查制度,见Plutarch,Lycurgus,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