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
叶广昌是李逍遥的三徒弟,少时,在家乡天津度过。由于《北京条约》的签订,天津很早就成为一个开埠的港口城市。叶广昌自幼在码头给洋人擦皮鞋,经见过外国的传教士、资本家、冒险家,开眼看过花花世界,也受尽了洋人的欺辱。后来经人引荐,拜李逍遥为师,学习武术。可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因一场意外,让李逍遥识破其心性,亲自断了他的肋骨,从此就失去了春云十三展的继承资格。叶广昌退出了镖局子,走入仕途,并且压抑心性,吃斋、守戒、不近女色。二十岁不到就终日与《南华经》或者王维、陶渊明为伴,强装出一种与世无争的态度,无非是在证明,师父冤枉了自己。可是这更加令李逍遥反感,本门诸事与他无关,成了个挂名的徒弟而已。无奈那时的苏造时和马之良究竟还差火候,竟看不出叶广昌的心机,反都觉得是师父反应过度,小题大做了,坏了师弟的前程。两人商定由苏造时在暗地里教授他武功。叶广昌这时却把庄子的精神抛去了脑后,如饥似渴地跟着大师哥学习。大师哥出于一片公心,除了本门绝学,对他倾尽所有,同门的切磋,是“留力不留手”的。但因为心里那块疙瘩还在,叶广昌总觉得师哥对自己有保留,除了绝学,本门肯定还有更多好东西,师哥不愿给。越是得不到,就越觉得神秘高深,越是渴望。时过境迁,惶惶四十多年过去了,叶广昌的内心深处,依旧记恨师父,对绝学始终心有不甘。
叶广昌好静。自有了顶戴花翎之后,他把宅邸建在北城外,周围除了一片林子和池塘,人烟绝少。没人知道一个四品武官为什么要住这么远。或许是因为地价合理,又或许,是他喜欢这种距离感:与朝廷,与通天拳。
此时的叶广昌,对二师兄马之良并无杀心。他联合、利用揭心等多方势力,只想骗马之良出京,在后辈接班人尚未选定之前,他希冀着师兄可以将绝学暂交自己保管。
可是昨天的事情,揭心的所作所为让他很光火。在自己的府邸,叶广昌不再伪装,他把子弹愤恨地拍在了桌子上,目光如刀:“差点坏我大事!”
“我在呢,乱不了。”揭心不以为然。
“那人是谁?”
“我师妹,空空儿。”
叶广昌忍住火:“以后这种事,必须通过我。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进来。”
揭心冷笑:“叶大人,您跟谁说话呢?我可不是你的属下,咱们是合作。你以为我做这件事,单单为了钱吗?老子有的是钱!”
“失敬啊揭老弟,原来您不为钱?”
“废话!我是诸葛盾的传人,我师妹也是。就算没你,我揭心也必杀马之良。”
叶广昌仰天大笑:“我也是通天拳的人,杀我,也在你的计划中吧?”
揭心也不含糊,针锋相对道:“看心情。”
叶广昌冷笑森森:“你觉得你可以吗?”
揭心毫不退让:“行嘞,咱们来日方长。你又不是掌门,也没得到绝学的真传,所以,我说看心情。”
叶广昌盯了他良久,叹气道:“大意了,是我大意了,低估了你呀。我还是太年轻!”
揭心忍不住笑了:“大人,您说什么?您年轻?”
“依我看,六十岁以下的男人,都不成熟。”叶广昌有些失落地说道。这句话令揭心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你说得好,为了我们的不成熟,干一杯。”
二人碰了杯,各自喝掉。这就是江湖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二人方才还怒目相视,转瞬就能冰释前嫌了。正此时,庞知走了进来:“老爷,浘川来了。”
叶广昌说了一声有请。浘川介走了进来。
“叶大人。”他摘了帽子向叶广昌鞠躬。揭心看他居然没有辫子,心里一惊。
叶广昌起身引荐:“这位是揭心,揭先生。这位是日本国的商人,浘川介先生。”
浘川介鞠躬:“揭桑。”
揭心色变:“怎么是个日本人?”
“日本人怎么了?只要可靠。”叶广昌淡淡道。
揭心冷笑:“哈!叶大人,我还真小瞧了你。”
揭心是个粗人,他虽然不了解甲午海战,不明白什么《马关条约》,可他知道大清朝十年前跟日本干了一仗,惨败了,大清赔了很多钱,还割了地。北京城有时候也能看到零星的日本浪人,一个个还挺狂的样子,要不是自己武功不济,早就教训他们了!怎么着?这叶广昌居然还勾着日本这层关系?那可忍不了,起身拔腿就要走。
叶广昌拉住他:“揭老弟,浘川先生是我们局中的重要一环。没有他这个大商人,我们就没有下一步!你不想前功尽弃吧?”
揭心看着浘川介,忽然单掌直切面门,浘川介从容应对,克制地闪开。两个照面就知,此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
揭心怒道:“这他妈能是个商人?”
叶广昌笑道:“以后,我会告诉你的。先坐下,坐下吧老弟。”说罢,强按着揭心落座。揭心无奈,黑着脸不说话。叶广昌又让浘川先生不要介意,一场误会。浘川点头微微一笑。此时,庞知亲自捧了茶过来给浘川,而后退了出去,将门关好。叶广昌这才说道:
“好了,说正事。徐闯的广顺镖局新设分局,这是个机会。我之前劝过他,先不要大亮镖,等接到一桩大生意,再开亮镖大会,双喜临门。他同意了。”
揭心终于忍不住了:“什么意思?”
叶广昌笑道:“浘川先生的代理人,会把一件极要紧的东西托付给徐闯,让他从北京押往太原。但是,这去太原的道上,有一股悍匪,从来不认北京的镖局。”
揭心眼睛一亮:“金枪太岁葛宁?”
叶广昌点头:“不错。到时候,会有风声传过去,提醒葛宁别错过这块肥肉。而徐闯的力量,扳不动葛宁。”
揭心:“你是说,他会请援手?”
叶广昌一笑:“徐闯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这么大的事,他不敢折了招牌。我猜,他必请马之良。换句话说,只要马之良肯帮他,我们的大事,就成了一半。”
揭心觉得有点意思了,忍不住探起身子问道:“你之前不是说,马之良一门人,在给别人坐池子吗?他能舍了自己的雇主,去帮徐闯?”
叶广昌笑道:“这个,我心里有数。”
揭心:“通天拳极其霸道,门里的个个都是高手。你有把握吗?”
叶广昌:“你放心,门里真正能帮上他的,只有他的三徒弟。”
“今天比武的那个吗?看到了,是个大才。”揭心赞道。
叶广昌一笑:“大才未必成大器!我是看着他长起来的,他的心,野。”
揭心笑了:“他也想要春云十三展?”
叶广昌冷笑:“春云十三展只传一人,这就是通天拳的死穴。”
揭心回味他的话:“那么其他人呢?”
“马之良的女儿不足患。大徒弟,是我儿子,我能拿得住。二徒弟嘛,是个摆设,百无一用的读书人。”
揭心长出一口气:“经你这么一说,我轻松多啦。目前看,似乎对我们有利啊。哈哈哈。”
叶广昌点头。二人呵呵笑了起来。浘川介忽然冷冷道:“你们中国人,真的太自负了。”
二人的笑容凝固。
“这一点与我们日本人不同,我们遇事总往最坏处想,然后会做出最强的准备。在我看来,通天拳既然秘传了这么久,一定有它的独特、神秘,甚至是可怕的地方。我们不能轻敌啊!”
此话中肯,揭心深以为然。他徐徐看向叶广昌:“哎叶大人,我想问您一句话,您可要照实说。”
“请讲。”
“您,见识过春云十三展吗?”这话好比迎头一棍,将叶广昌打愣。他艰难地摇了摇头。
揭心不禁又问:“那么,什么是春云十三展?”
叶广昌面如死灰,“逆鳞”被无情撕开,豆大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
没人说话了,屋里的气氛如死了人一般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