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亮镖

第十二章 亮镖

乙巳年,戊寅月,庚子日,乙卯时,金银巷广顺镖局鸣炮开张。

这天,《玉匣记》上写:“宜开市、宜出行……火逼金行,大利西南。”日子是徐闯亲自选的,连摘牌在卯时、出行在申时,都处处掐着吉数,要讨好彩。

大门上高悬一块泥金匾,双插金花,上书广顺镖局四个大字。徐闯与马之良亲自摘牌,早有乐班吹打起来,有弟子挑竹竿儿挂着鞭炮,毕毕剥剥地爆响,气氛好不热闹。各界人士送来的招牌,叠肩压踵往院子里送,都是“陶朱事业”“本固枝荣”等字。

瞧热闹的百姓们在镖局外围了个风雨不透,七嘴八舌议论着。

“我说老几位,听说北京城的江湖道今儿全齐啦!真的假的?”

“那错得了吗?有大热闹瞧喽!”

“我听说亮镖的规矩是,三日内若有人来挑战,打败了当家的,镖局子可就开不下去了!”

一句话将众人镇住了,只听人群中一位拉车大哥冷哼一声:“打败?你也不扫听扫听广顺镖局干吗的?那是咱北京城头把交椅!总镖头徐闯什么人?人家是北京第一的把式!哪个不开眼的敢挑战他老人家,活够了吧?”

“敢情您门儿清啊,我说爷们儿,哪位是徐大镖师啊?”

拉车大哥一指马之良:“不就他嘛,常坐我车。”

大徒弟肇星站在门口,接应着前来道贺的人众,有弟子接过帖子或花篮一一唱喏。

“怀远镖局,永昌镖局,长兴镖局……”

肇星一一抱拳还礼。

大院内,红花,窗纸一应俱全,十八般武器分列两边。八仙桌六张,上铺猩红毡,八凉八热的酒席,当间摆设金元宝。东西两侧密匝匝攒了两排花篮,最当间的两个分外夺目,飘带上赫然写着:霍元甲敬贺、孙福全敬贺字样。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两位当世大侠的花篮照得整个院子熠熠生辉。

院中黑压压坐了几十人,除了武林中人,再就是士农工商的名流。还有马之良师徒、叶广昌、胡覃、喜大人、赵素响……众人分主次坐满好几桌,弟子们献茶、倒酒。

主桌上,徐闯引荐着:“这位就是镖主,胡覃胡老板。这位就是马之良先生,是我徐闯本次线镖的定海神针啊,哈哈。”

胡覃赶紧抱拳:“马先生名震江湖,是武林泰斗。您能受邀一同走镖,胡某真是倍感荣幸!”

马之良忙说:“哪里,哪里。我听说胡老板是爱国绅士,花了重金从海外购回了这件宝物,真有国士风范啊。在下佩服!”

胡覃:“不敢,不敢。”

众人依次敬酒吃菜,徐闯的十几位弟子在院中对练拳脚算是助兴。徐闯的这次亮镖可谓用心用力,一丝不苟了。

东房的屋脊上,来了两位老熟人。正是空空儿和揭心。

空空儿一撇嘴:“搞这么大排场?万一失了镖可就丢人丢大了!要是我,保住东西悄悄走就是了。”

揭心笑道:“师妹,这你就不懂了。亮镖是必然环节,镖局子吃的是江湖饭,这种热闹是免不了的,这也是给自己壮声势呢。至于下面走什么镖,往哪里去,绝对不会说的。”

“他们今天走?”

揭心点头:“八九不离十。”

“师哥,王府那边,你真的不帮我了?”

“你武功比我好啊!我去了,反倒累赘。”

“哼,关键时刻就见着人心了。”

“我顶不了用,帮手的事,叶广昌都给你安排好了。”

“可靠吗?”

“一百二十个可靠,都是一等一的刀客。你放心好啦。”

“那天叶府里那个叫什么川的商人,是干什么的?我看他挺怪的。”

揭心眼神躲闪着:“不知道,我也不认识。”

空空儿狐疑地看他一眼,刚要再说,正看见赵素响拉着苏百川给喜大人引荐碰杯。一见到苏百川,空空儿又跟丢了魂儿一样,把方才的话头忘了。

徐闯起身,端起一杯酒:“各位英雄,各位朋友!今天小号开张,蒙大家抬爱,徐某感激不尽。这里先干为敬了!”

说罢一扬脖子把酒喝了,众人一起叫好。

“来的都是贵客,是好朋友,大家给面子,我徐闯自然要好好招待。还有些外省的朋友远道而来,自不必多说,一定要在这北京城多玩儿几天,所有花费都由广顺镖局支付,离京时另有程仪答谢。”

众人叫好。

一镖头笑道:“徐总镖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光喝酒可不热闹,您得把压箱底儿的绝活给大家露露!”

一席话说完掌声雷动。

徐闯:“没说的。既然大家赏脸,我给诸位练趟大刀,以做酬谢!”

房上的空空儿一撇嘴:“他这个人怎么就会练刀啊?”

揭心笑道:“你当这是天桥啊?什么把式都露一遍?徐闯是‘尖挂子’,真功夫可不能随便露。我看挺好,哈哈。”

空空儿白他一眼,无心看徐闯卷小辫儿,紧绷带,施展刀法,眼睛都盯着苏百川呢。这时马之良起身了,与胡覃、叶广昌以及苏百川几个都向后院去了,空空儿想动,被揭心按住。

“他们必是去验镖的,等进了屋再说。”

空空儿点点头。

马之良等人纷纷进了后院北房,寒暄过后,双方落了座。苏百川几个立在师父下首。徐闯的弟子们又一一献茶,而后退下。

马之良笑道:“我们行武之人,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粗晓事理,这件事,我们通天拳和广顺镖局,乃至整个京城的镖局,都是义不容辞。胡老板放心,东西我保了,人在镖在。”

胡覃连忙起身作揖:“那就多多仰仗诸位英雄了!”

天心问叶广昌:“叔,我大师哥呢?怎么没来?”

一句话让马之良也是一愣:“对啊,深儿怎么没过来?”

叶广昌轻描淡写:“哦,他昨晚多喝了几杯,没起来。我已经吩咐了,让他去达官门等你们。”

马之良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徐闯已经带着两个弟子抱拳走进来:“怠慢,怠慢。大家久等了。”

前院,宾客们有的醉了,被仆人搀扶去客房休息,有人已经离开。更多的人则是大喝特喝。喜大人和赵素响兴致不减。

喜大人:“我让你查的那帮日本人,怎样了?”

赵素响:“回大人,他们在南城有一个桐川道场,总有一些日商和浪人模样的人进出。”

喜大人点点头:“你进去过吗?”

“门口拦着了,没能进得去。大人,我是不是继续查?”

老喜看了看左右,小声道:“嗯。要查,但先放放。我手头还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马上办。”

赵素响一愣:“大人请吩咐。”

“你去一趟山西阳泉府,给我接一些人到北京来。”

“阳泉府接人?什么人?”

“哦,是一些京官的女眷。”

赵素响一惊:“女眷?”

喜大人挥手让他附耳过来,赵素响上前聆听仔细。一个下巴有痦子的枪兵借着给大人倒酒的时机,全部听到耳中……

后院房内,叶广昌冲师兄抱拳:“师哥,时候不早了,我先回衙门取官文,申时,我在达官门等你们。”

马之良点点头:“尽早派人去催一下深儿,早点与我们汇合。不能误了大事啊!”

叶广昌:“师哥放心。我这就办。”说罢,向众人一抱拳,自己先出去了。

马之良对众弟子道:“你们都先回避,我要验镖。”

徒弟们心领神会,与徐闯的弟子一齐走了出去,将房门从外面关上,规规矩矩走开,立到拱门去了。屋内只剩下马之良、徐闯以及胡覃。

马之良正色道:“胡老板,公事公办。我要再验一次镖。”

胡覃点头:“这个自然。”

胡覃捧上了黑丝绒皮子包裹的楠木盒子,把封条亲自拆了,毕恭毕敬地打开。马之良谨慎取出宝甲,赞叹不绝。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一番,又郑重捧给徐闯再看。

马之良又问:“到了太原,送往何处?谁来接?”

胡覃叮嘱道:“您记好了。送往兰州巷,郭白郭大人的府上。”

马之良在心里记牢了,点了点头。此时徐闯已经二次验镖完毕,胡覃取出蜡丸封条,想把楠木盒子再次封了,马之良挥手制止。

“胡老板且慢。”

胡覃一愣。

“如信得过我马之良,这件东西请不要加封,须是我随身携带才最为妥当。”

胡覃看向徐闯,徐闯微微点头。

胡覃抱拳道:“您是行家,我都听您的。”

马之良用自备的黄绸袋子将软甲包好,塞进上衣贴身的内兜里,又用别针别住。一丝不苟地做完,向徐闯点点头。徐闯向胡覃出具了一纸押过的文书,胡覃过目之后,取出数张银票来。

“当家的,这是定钱。等您胜利班师,我自当把酬金全数奉上。只是一路上,千万要多加提防。”

徐闯抱拳:“胡老板放心,有马先生同路,这趟镖万无一失。”

胡覃欣然:“如此,胡某告辞了。”

徐闯打开房门,与马之良一道送别了胡覃。双方说了一些回京摆庆功酒的客套话。徐闯又把大徒弟肇星叫过来,问他:“往太原去的物镖攒了几件?”

肇星从怀中取出一张单子:“有七件。白银一万两,送大荣庄;苏州绢扇三对,珊瑚树两株,送山西布政使衙门;还有……”

“好了好了。这些我早已有数了。你现在就布置人,通通装车,这趟南下一并护送。”

肇星抱拳称是。

二门的甬道放着五辆镖车,不断有镖师抬了麻袋、木箱子装车。马之良和徐闯走了出来,徐闯把楠木盒子放在了当间那辆镖车的麻包里面,而后招呼众弟子继续回房喝茶。刚才他放盒子的时候,早被提前来到后院东房上的空空儿和揭心看个真切。

空空儿:“有意思,要紧的放在中间的车里,前后的东西货物,是掩人耳目吧?”

揭心一笑:“错。都是掩人耳目!”

空空儿:“嗯?”

“这样的东西怎么能放在镖车里呢?”

“我都看见那木盒子了。”

揭心狡黠一笑:“我跟你打赌,东西不在盒子里。不出意外,一定是马之良随身装着了。”

空空儿说了一句“老奸巨猾”,不知是在说马之良还是骂揭心。

揭心笑道:“师妹,马之良一走,王府那边,就是你的用武之地了。”

“三哥,说实话,关键时刻,我还是希望你能在身边帮我。”

“师妹,我也跟你掏心窝子,不是我推辞,我真的还有一件大事要办。办不成,我命都保不住。”

“难道你也要那秘笈?”空空儿疑惑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我才不稀罕那个。”

“哼,你就骗我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难不成你要去杀马之良?”

揭心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是比杀他,还难的事。”

说罢,神秘且得意地一笑。空空儿见状,着实吃惊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