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人
当着很多男人，空空儿解开了大格格衣领上三个盘扣。暗夜中，露出了斜斜一道白线，隐隐连向高耸的胸脯。空空儿昂头看苏百川，手却没有放下来，似是最后的警告。
“三……”
她一边倒数，单手已拽住了她里面的肚兜，只需一扯，大格格的上半身就会彻底裸露而出。只有犯了奸情或者妓院的老鸨才会被当众扒衣，俗称“卖肉”。这是对有罪女性的惩罚，亦是极大羞辱。如今她竟然在王府当着七八个男人的面，扒她的衣服，真比杀她更残忍。大格格没挣扎，她麻木地看着苏百川，在男人们的笑声中，静静淌泪。
“二……”
“住手！”苏百川怒吼着。
他屈服了，垂下头伸出双手。空空儿得胜似的看了他二人一眼，又忽然愤恨道：“你是真的贱！为了她，你情愿立刻死对不对？我恨不得先杀了你！”
周癫木然道：“姑娘果然认识他啊？那，是杀还是绑？”
空空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传话道：“绑。”
一声令下，几个黑衣人上前，三两下把苏百川双手死死绑住了。
“把她的衣服穿上，现在。”苏百川咬牙切齿道。
空空儿松了手，格格双手捂在胸口，气得浑身发抖。
苏百川又道：“你把她放了。我由你处置。”
空空儿一笑：“说什么呢？你换她，凭什么？我等今天，等了五年！”
大格格心惊不已，问道：“你，到底是谁？”
空空儿回头看着她道：“我叫慕容非池，江南竹帮的帮主是我爹。你的父亲，在五年前，纵兵剿灭了竹帮，残害了四百余条性命。”
回想往事，周癫痛苦地垂头。大格格和苏百川亦都无比震惊。
“脱你衣服怎么了？我要当着福郡王的面，先杀你，再杀你额娘。我要让他亲眼看到，好好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大格格闻言，不由花容失色。苏百川面色铁青却无计可施。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快请住手！”
几个黑衣人，押着福郡王和福晋从后院走了过来。苏百川目测，连空空儿、周癫在内，对方至少有十二个人，王府别处另有多少帮凶还是未知。广顺镖师们应该都死了，自己又双手被缚，想起师妹天心，不知她人在何处？如果能汇合师叔和大师哥前来搭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苏百川惭愧地低头：“王爷。”
马之良临行前，通过天心给福郡王有留书，阐明了除广顺镖师以及天心之外，还有苏百川会留下坐池子，亲笔承认了苏百川是自己秘传而且武功高强的事实。福郡王暗自欢喜了好一阵。如今见到，苏百川竟被绑着，福郡王心中颇是感慨。他看了看院中的不速之客，平静道：“你们是竹帮的人？”
周癫：“这位是竹帮的少主人慕容姑娘。福郡王，别来无恙啊？”
福郡王认得他：“周癫？”
周癫一笑：“王爷好记性，认得故人。”
福郡王看到多具尸首，心中不忍：“为什么要滥杀无辜？”
周癫狂笑不已：“要说滥杀，跟王爷您比，在下还只是个学生。”
福郡王叹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苏百川惭愧低头：“王爷，我……”
福郡王：“冤有头债有主，我女儿没经过这些，你别吓她。我，换她，好吗？”
“阿玛！”大格格摇头喊道。
空空儿：“不行！福郡王的女儿，一样该死。”
福郡王一笑：“你们要找的人是我，何必牵连无辜？”
“哈，这府上府下在我看来，连一根草都不该活，要与你同罪！”
“实不相瞒，当年竹帮之事，还有很多谜团，而我，是唯一的知情者。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
空空儿一愣。虽然自己当时在直隶学艺，没有亲历那场灾难，但竹帮案的罪魁就是福郡王，他竟然还想狡辩！
“我不想知道。既然你们一家子都在了，挑个地方死吧。”
福郡王仰天大笑，一动没动。
“老东西，你笑什么？”周癫切齿道。
“杀了我，你的父亲和老竹帮，还是一群冤魂！”
空空儿大惊：“你什么意思？”
“姑娘想想看，当年的我，只是区区户部侍郎，手里并无兵权，凭何我能带兵剿灭四百人的大帮，可信吗？”
“我亲眼见到的，你还想抵赖？”周癫怒目道。
“眼见也未必为实！周兄。”
周癫一怔。
“当年之事，绝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简单。我再说一次，我叶赫那拉·福忻，从来只是个文官，手里并无一兵一卒！”
空空儿想了想：“照你的话说，此事还有隐情？”
“当然！”
“元凶另有其人？”
“是。”
空空儿和周癫面面相觑，非常震惊。
空空儿许久道：“你把实情说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成交。”
说罢转身向后殿走去，迈出几步回头道：“放了我女儿，放了我夫人，还有苏百川。我在书房等你。”
福晋和格格一起喊：“王爷！”“阿玛！”
空空儿推了格格一把，福晋将她扶住。空空儿吩咐黑衣人将苏百川和大格格、福晋分别关押，自己随福郡王而去。
周癫对黑衣人头领道：“都关到一起去，这个单独关！任何人不许跑了。”
黑衣人头领点了一下头。
周癫走向苏百川：“别动歪心思。动一下念头我就杀福郡王！”
说罢，也追空空儿去了。
看着大格格被黑衣人带走，苏百川自己也被人架着刀推走了。他踉跄着，脑袋一片空白，如同置身一个陌生世界。
王府里还剩下六个仆人被关在配房当中，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不久，周癫推门而进，冲众人道：
“谁是朱五？”
大家都是一惊。
“福郡王要见朱五！”周癫又问。
朱五从家丁中缓慢站起来：“我是。”
周癫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他穿着粗布的套袖和围裙：“厨子？”
朱五点点头。周癫走近几步，忽然出手推他，朱五向后几个趔趄摔倒在地。
“你干什么？”朱五爬起来怒道。
周癫确定他不是习武之人，冷冷道：“跟我来。”
朱五跟随周癫出了配房，径直去了福郡王的书房里。只见王爷和一位陌生的女人在场，上前扑通跪倒，口喊王爷。
“是他吗？”空空儿问。
福郡王点头。
“这么说我们竹帮的事情，与他也有关？”
福郡王没有答，只是对朱五笑道：“五爷，别怕。先起来！”
朱五拿捏着站起身。
“他们是我的朋友，找我有别的事，不会伤害你的。”
“王爷。”朱五哽咽了。
“找你来，是有件事要问你。”
空空儿和周癫都屏气凝神看着福郡王。
“你的‘八仙醉桃源’，我见识过六味。还有两味没有尝到，是什么？”
空空儿和周癫都是一愣。这番话他们完全没听懂。
“回王爷，是‘踏雪寻梅’和‘开水白菜’。一道是甜点，一道是汤。”
周癫附耳小声道：“可能是暗语，小心有诈！”
空空儿也看着二人，心里狐疑着。福郡王没理他，继续对朱五道：“你，能做吗？”
朱五抱拳道：“回王爷，按宫里的规矩，这样的菜，只有在大日子里，才可以做。”
福郡王笑道：“今天就是我的大日子啊！”
朱五心中早猜出八九不离十了，也知王爷的大限到了，心里十分酸楚。
“可以做吗？”福郡王又问。
朱五流泪道：“士为知己者死！”
福郡王感慨地点点头：“需要多久？”
“三天，至少三天！”朱五脱口而出。
福郡王想了想，转身对空空儿道：“三天之后，我告诉你真相。”
空空儿怒斥：“笑话！拿我当三岁孩子吗？”
周癫抽出了短刀，直指福郡王咽喉。
福郡王笑道：“在你们的记忆中是否有过这样的时刻，为了一道菜，等上三天？连我都没有。为什么不试试呢？”
朱五看了王爷一眼，刚要离开，周癫伸手拦住他：“王爷，你说朱五很重要，就为做顿饭？
福郡王笑了：“一顿饭怎么了？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正经吃过一顿饭！”
空空儿摇头：“我不信两道菜要三天。就算有，也是你想拖延时间，要耍诈！”
福郡王叹了一口气：“尝过‘八仙醉桃源’我就圆满了。如若不然，性命你拿去，竹帮的事，我一个字也不说。”
周癫大怒：“这世上哪有这样混蛋的人？姑娘别上当！”
空空儿也懵了，拿不准眼前这个仇人究竟目的何为。可是她看老王爷与朱五的神情，又似乎不像是演戏，到底忍不住问道：“福郡王，你对吃饭这么在意？”
福郡王呵呵笑了，正待张口，朱五却笑道：“福郡王是我大清开国至今第一美食家。”
二人闻言一惊。
“圣人云，食色，性也。但，能在最平常的事情上出类拔萃，才是难得。在‘吃’这门学问里，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太后老佛爷和李鸿章大人加起来，也不及福郡王。他的《金枝迷津录》可以称得上是古今第一食单。”
周癫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别听他胡说，狗屁！”
“王爷，容小的放肆一回？”朱五抱拳道。
福郡王首肯。朱五走到他的书柜前，取出了一本线装书《金枝迷津录》，递到空空儿手中。她忍不住翻开，果然是一本食单。开卷就是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小序，目录上更有：须知、江鲜十最、海鲜十最、羽族十……还有北方雄美集、南国性灵集……空空儿看得不由呆住。
只听朱五徐徐道：“我七岁学艺，十岁拜师鲁菜大师陈清酉，人称‘小刀陈’。后来随师父进了御膳房。从‘白案’做起，南北大菜精学十五年，满、蒙、川、粤、鲁，无所不通。之后还担任过左宗棠大人和李鸿章大人的总厨。这都不算什么。直到我遇到了福郡王，见到了这本书，我朱五，才活出了人生。”
周癫笑道：“娘的，一个厨子，玩这些弯弯绕。姑娘，满清跟竹帮势不两立，就算他是给皇宫、王府做饭的，那也是个最坏的厨子。”
空空儿低着头在房间里快速地走了几步，眼里冒出精光，思绪飞快。忽然道：“我看你的手。”
朱五伸出双手，虽然洗得很白，但右手拇指和食指各处有厚黄老茧。这是握菜刀的手，指缝里有面粉和油垢的残留。
“别看了，朱五只是厨子，而且是最好的厨子。”福郡王说，“到底行不行？”
空空儿摇头：“不行！无论真假，我等不了三天，也受不了你这种癖好！”
福郡王笑了笑：“姑娘，人无癖，无深情啊！你的父亲，不也是这样的吗？”
空空儿一愣。
“我没记错的话，老帮主喜欢酿酒。我去过他的酒窖，很震惊，也很欣赏，有一百多种酒啊，居然全是他自己亲手所酿，了不起！”
“你闭嘴！你没有资格提及先父！你没有！”空空儿怒道。
“我知道你的顾虑。你在担心镖师马天心！可是你们人多势众，最大的对手马之良老先生已经不在，苏百川也被你们抓了，一个马姑娘能翻起大浪吗？你多虑了。”
空空儿被言中。她清楚马之良带走了三徒弟，也知道叶广昌会绊住大徒弟，此刻最担心的，正是始终还没有露面的马天心。可正如老王爷所说，苏百川已经被俘，凭那个女镖师一人又能怎样呢？为了获悉可能的真相，空空儿动摇了，她想成全福郡王。
周癫立刻有所察觉：“姑娘，不能放他走。他出去报官了怎么办？”
福郡王又笑了：“朝廷早有邸报，福郡王全家，死在了流放伊犁的道上。就算他去报官，也没人会信。”
“可是宗人府的人，知道你。”
“知道啊，半年来一回。如果死了，就给我收尸喽！”福郡王说完惨然一笑。
空空儿思忖再三，又看了看那本书：“好，我信你。我给你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