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月王府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更夫走过街巷,将时间定在了戌时三刻。待走后,王府后墙外的拐角暗处,闪出了两位不速之客。黑衣人立于墙下警戒,白衣人飞身上房,直奔后院而去。
早前,王爷、福晋已设家宴单请了马之良。此时又都移步去了茶房叙话,并斥退左右,没有召唤不许近前,马之良察觉出,王爷有大事要谈了。
空空儿捋着房脊,几个起落就到了后花园的北房房顶,正见到紫云挑灯,大格格与一女子在石桌前坐着。她剑眉星目,白面如玉,浑身上下打扮得紧趁利落,椅背上还靠着一口宝剑。一望即知,这是位女镖师。空空儿不敢怠慢,急忙躬身缩头,把气息喘匀了,使了龟行术,慢慢爬了过去,一直行至将将能看到大格格头上的金花钿子,就不再向前,静听着她们的谈话。
紫云把灯把插在树枝上,又低头拢了火盆,放在格格和天心的脚下。
“格格,您要不回房等吧,这里多凉。”
“我不冷,你去看看,得了消息给我回话。”大格格忍不住问道。
紫云笑道:“您也忒急了点,这还没一盏茶工夫呢。”
“你这丫头,我让你去你就去!”
“格格呀,真不是我懒。福晋说了不让下人靠近。再说了,这才坐下没多大会儿工夫,您就耐住性子好不好?”
“你说,我阿玛和额娘,会开口跟他说吗?”
“今天的菜单里有一道‘蜜汁藕合’。是王爷亲自加上去的,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王爷、福晋就您这一根独苗,就算他们心里有满汉之分,门户之见,但出于一片舐犊之心,必会向马师傅提亲的。”
听到“提亲”二字,房上的空空儿不免心中一沉。这叶小姐竟然是位格格?那不必问,王爷必是福郡王了。三哥告诉自己的地址,绝不会错。且听听她想嫁给谁?
只听大格格又问那女子:“天心姐姐,你说呢?”
天心淡淡一笑:“不是我泼你冷水,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提了亲我爹就能同意吗?我看未必。就算我爹肯,我二师兄自己也还两说呢。”
大格格当即心凉了一半。她拿眼睛直瞅紫云,这丫鬟好比是她肚里的蛔虫,当即就说:“婚姻大事,自然是长辈做主。只要马师傅答应了,他苏百川敢抗命吗?”
果然是说他?真是怕什么偏来什么。空空儿一时间心乱如麻,恨不得翻身下去,问她个明白。
只听天心又道:“我二师兄是有大志向的人,三纲五常困不住他的,况且,我爹也不会用这个去困他。”
这番话让大格格更加焦躁了,空空儿倒是心下稍安,暗自又佩服苏百川起来。既如此,就不能和下面三人一样在这里枯坐,不如去听一听马之良和王爷夫妇到底说了什么……空空儿慢慢退后,撤到房脊阴面,小心翼翼跳出院外。又沿着外墙走到了二院,再次翻身而进。跳到抄手回廊,等几个丫鬟走过去了,方才看清西厢房亮着明灯,于是纵身上了北房。因忌惮马之良的功力,空空儿不敢涉足西房,只到了两房相接处,用脚勾了阴阳瓦,使出“老猿坠枝”的功夫挂在了屋檐上。换作常人,屋内的说话声此间难以分辨。可空空儿有夜视夜听之能,仅在此处,就能将西房内所说所讲,一字一句尽收耳中。
福郡王夫妇与马之良对坐,显然已将大事说了。马之良面容僵硬,呼吸急促。他思忖再三,起身向二人抱拳。
“承蒙王爷、福晋看得起小徒,但这件事……”
王爷夫妇面色转阴。福晋:“你有何难处?”
马之良:“格格贵为皇亲,百川不过一介布衣,实在高攀不起。”
福晋淡淡道:“这话免了吧。是我家小女不争气,偏偏喜欢你徒弟。”
福郡王笑道:“马师傅,您坐,坐下说话。”
马之良只得挨着椅子边又坐下了。
王爷道:“这门户之见,你我就都不必挂怀了。只要您肯点头……”
马之良:“王爷,我斗胆拦您一句。如果是其他的徒弟,我,能做这个主。单单百川,他,不太一样。”
福晋冷笑:“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同文馆的学生吗?”
“不光是因为这个。这孩子,他不会武功啊。”
“这我们知道。说句您别吃心的话,舞枪弄棒的,我家格格也不会嫁。”
马之良红着脸,把那话生生受了,又赔笑说:“他,要留洋,决心已定。”
马之良素知二徒弟为人,他是有鸿鹄大志的。自己已经数次暗示要将绝学传他,正是想留住他,可他似乎去意已决。作为师父,虽然万般不舍,也只能成全。毕竟当年传他武功,已经有负于大师兄所托。正所谓:雕鹗鸾凰各自飞。他终究会成为什么,还是他自己的命数。可如今王府又横插一道,只会加速他的离开。苏百川的决心连春云十三展都撼动不了,又岂会因为一桩婚事就驻足不前?至此,也只好将实话说了,希望王府能够知难而退。谁想福晋根本不以为然,冷笑道:“我当是什么。他不是还没走吗?”
西房上挂着的空空儿心里把这福晋都恨麻了,似乎这个女人比自己的杀父仇人福郡王还要可恨可杀。
马之良低头不语,福郡王看出端倪:“马师傅,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马之良眼睛看向低处,揣摩着究竟该如何应对。他怎能说绝学都留不住苏百川呢?只能沉默。
福晋不悦,故意责怪丈夫道:“马师傅难,我们王府就不难吗?小女实在任性,这自古哪有女方向男方提亲的道理?王爷您真是把她宠坏了。”
福郡王也叹了一口气,语塞不能言。气氛霎时间十分僵硬。
福晋本就不同意这桩婚事,无奈被宝贝女儿磨了好几日,好容易狠下心去说服了丈夫。如今夫妇二人把老脸都舍了,王府又如此降尊纡贵,真是给足了面子。可谁想到这马之良竟这样不识抬举,就越发不客气起来。
“马师傅啊,我说句本不当讲但不得不说的话,满汉通婚也只是近些年才开的先例。早年间,哪有这等事?既然我们已经开了口,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王府,受不起您一个‘不’字啊!”
马之良急出汗来,连忙又起身:“福晋您这样说,让我难以招架。我虽然是师父,但百川的婚姻大事我实难做主。这样好不好?我答应你们,亲自去劝说他。成与不成的……”
福晋不会让马之良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她起身冷笑道:
“马师傅。”
马之良耷拉着头听她训诫。
“我们家虽然败落了,可她毕竟是格格,是宗人府入玉牒、记皇档的琼枝玉叶。就算我和她阿玛死了,福郡王一门人灰飞烟灭了,独留她一个,她,也是高贵的。”
马之良吓得大气不敢出,额头上汗珠点点。
福郡王有些不忍:“马师傅,福晋爱女心切,您别往心里去。”而后欲言又止。
“您对我们有恩,小辈儿的事,成与不成,咱们都不耽搁交情。”他把这话在嘴边转了转,到底没说出来。
马之良抱拳:“王爷、福晋所托,小民谨记在心。如今时辰早过了,我的两个徒弟还没来交接,我放心不下,想回去看看。”
福郡王:“请便。”
马之良抱拳退步,谨小慎微地挪出了屋子。
空空儿眼见着马之良从西厢房退出来,匆匆去了后院,脚步声确实远了,这才卷起身子,稍定了定神。知道马之良会很快离开王府,决定先原地不动,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