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两茫茫

第八章 世事两茫茫

空空儿见他不像是撒谎的样子,略一踌躇,被揭心拉走。苏百川眼见她被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拉走了,心里十分惊诧。正彷徨时,洋教习包士藤叫住了他。

“苏百川。”

“老师。”苏百川恭敬而立。包士藤是个五十多岁的法国人,很知名的教授。

“你跟我来。”

苏百川答应了一声,跟他进去了。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街巷,再没见到空空儿。

苏百川在他办公桌的对面安静坐着,轻轻地转动着桌上的地球仪。包士藤低头打开了桌柜锁,在里面翻找着东西。此时,他的仆人进来,手端一个托盘,上面有半瓶洋酒和两个酒杯。

包士藤头也没抬:“刘,是酒吗?”

仆人说:“是的,先生。”

包士藤直起腰,手里拿着三份包装不同的文件,对仆人挥手,让他退了出去。包士藤为苏百川和自己倒了两杯酒。

“先生,我不喝洋酒。”苏百川抱歉地说道。

包士藤神秘一笑:“你会喝的。苏,给你看些东西。”

他先拿出一纸官文,递到苏百川面前。

“这是译学馆受大清国礼部的委托,推荐四名学生的文书。”

苏百川拿在手中看了看:“译官?”

包士藤点点头:“现在去礼部做译官的学生,薪资是每月六两银子。虽然钱不算多,但是前途无量。”

苏百川若有所思。

包士藤又摆出第二份,在桌上敲了敲:“这是要给馆里选拔副教习,有两个名额。”

苏百川点点头。

包士藤又取出最精致的第三份文件:“这是给法兰西巴黎大学的举荐信。京师大学堂的官印、译学馆馆印还有我个人的签章,都已经盖好。还缺一个学生的名字。”

苏百川拿起来端详。

“苏,你明白了吗?以你的品格和才学,你的名字可以填在这三份中任何一份上。决定权,完全在你。”

苏百川感激地道:“老师!”

包士藤笑道:“这是你应得的。当然,你只能选一个。”

苏百川点点头,心里迟疑不决。

包士藤喝了一口酒笑道:“多么幸福的烦恼啊。不要说寻常人得不到,就是你馆里的同学,人人都对这些梦寐以求。苏百川,你在等什么?”

自从空空儿一闪而逝,苏百川的心就空了。他迟疑地道:“老师,我,还没想好。”

包士藤笑道:“你一定想好了!相信自己的决定。写吧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出最神圣的选择。”

苏百川看着他半晌,万千思绪飞过。终把心一横,拿过了第三份文件——巴黎大学的举荐信,抬头看了一眼包士藤,而后郑重地推给了他:“谢谢老师。我选这个。”

包士藤大喜,取出一根精美的鹅毛笔,在推荐信中写上了“苏百川”三个字。

苏百川接过推荐信,起身鞠躬:“谢谢老师。”

包士藤哈哈大笑,将酒杯递给了苏百川:“苏,我很开心。你知道吗?我之前准备的一些严肃而重要的谈话,不会发生了。我殷切地希望,你的法兰西生活愉快、顺心。”

苏百川眼含热泪:“谢谢,谢谢先生。”二人干杯,一饮而尽。

“孩子,你的选择非常正确,非常完美。你的人生道路会因为你今天的选择而光辉灿烂。真为你高兴啊。哦,对了,远渡而去,你可以不忙去学校报到,可以先在我表哥家住上一小阵,就在西郊。他是个话痨,但人不错,年轻的时候曾是凡尔赛宫的花匠。家里有三个女儿,个个美若天仙,你会爱上那里的,相信我。”

包士藤从抽屉里取出了自己的私人相册,翻开后一个一个指给苏百川看。他的热情让苏百川觉得非常温暖,可就是高兴不起来。

大格格扮一身戏装,描眉打鬓,凤冠霞帔,手捏一把彩扇,对镜子款款而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紫云笑盈盈看着她,手里端着一盘水果,等她停了才说道:

“格格今天好心情呢!”

大格格一笑:“你来得正好。”走回书桌前,把早写好的那封信递给她:“走一趟,送给苏大哥。”

紫云嬉笑着接过来:“是。”

大格格叮嘱道:“给了就回来,不许停留。”

紫云万福:“知道了。”

揭心的古董店大门紧闭着。店内,掌柜老许不见踪影,只有揭心、空空儿,以及周癫。空空儿坐在脚凳上,身子靠着墙,面色苍白。

“我昨天想了一夜,本打算先不告诉你,怕你一时冲动,反倒坏事。”

空空儿不说话,也没动。

“可后来我又想,这件事太大了,你应该知道。”揭心少有地认真起来。

“三哥,谢谢你。”

“难怪江湖上一点消息也透不出来。福郡王居然住在了哥哥月王的府上。真是狡猾。”周癫愤恨地说着。空空儿冷笑:“这恰恰证明他心里有事,他怕死。他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师妹,三哥要提醒你,事情到这一步,对我们有利。毕竟他在明,我们在暗。越是这时候越不能莽撞。”揭心说完半闭着眼思索着,像个智者。

周癫点头:“说得对,姑娘。既然是通天拳的人在给福郡王坐池子,这件事,就非同小可了。我们要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来,才能下手。”

“你们不用劝,我心里有数。”

两个男人点点头,心下稍安。正此时,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三人都是一惊,亦都不出声。敲门声更加急促。

“揭心,你在吗?是我。”门外有人喊道。

揭心认出了声音,走过去,卸了一块门板。庞知走进来黑着脸说:“可算找到你们了。我们老爷说了,千万别乱来啊!”

空空儿厌恶地说:“他是谁?”

揭心忙说:“自己人自己人。”

庞知瞥了空空儿一眼:“你是揭心的师妹吧?这件事要事先周密安排,然后统一行动,才有胜算。”

空空儿犯了小姐脾气,当即不悦:“什么老爷?管到我的头上?”

庞知:“姑娘,别那么大火气。大家的心是一样的,请多理解。”

说着看向周癫,忽然眼神凝固了。周癫也正注视着他,也是一脸惊诧的样子。空空儿猛地站起来:“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让他对别人发号施令吧。”

说罢要走,揭心忙拉住:“师妹,别意气用事啊。要办大事,我们必须联手。”

空空儿冷冷地看着庞知:“谁稀罕!”

说完拂袖而去,周癫只得低头跟上。

庞知在茶盘里找了杯残茶喝了:“哎,还是来晚了。”

揭心怒目:“什么晚了?你就不该来,多余!我都说好的事,你怎么那么多余啊你?我告诉你,出了乱子,我可不兜着。”

扔下庞知不顾,也追空空儿去了。庞知一动未动只愣在原地发怔,半晌自言道:“他怎么瞎掉了一只眼睛?”

周癫与庞知,三十年未见了。彼此尚能一眼认出对方,因他们是一对宿敌,是有别于赵素响和揭心的那一种。他们没仇,但有恨。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可很多时候,恨比仇更深刻,更隐痛,更折磨人。

当年,他们同时爱上了一个叫秋童的女人。人在江湖,他们自然选用了江湖的方式。先后三次比武,二人没分出胜负,可是秋童已经离开。直到如今,周癫与庞知都还以为,她应该选择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