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武无第一

第九章 武无第一

菩提巷通天拳老宅正厅,马之良师徒五人神情肃穆,正襟危坐。马之良开卷考,问大家什么是通天拳?天心说,“拳以德立,无德无拳。”叶深又补充,是“外健体魄,内修心性,以武取道,天人合一”。至于三徒弟陶士钧,则是一贯的简单直接,“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强的力度,一招制敌”。

马之良非常满意,很欣赏他们自己的体悟。最后,他看向了苏百川:“川儿,你也说说。”苏百川展眉一笑说:“我,我没怎么和人动过手。我觉得,能不打就不打吧。”天心忍不住笑了出来,马之良却为之一凛:“你再说一遍?”苏百川紧张了,小声道:“能不打就不打。”众徒弟都忍不住笑他,马之良心里一紧,记得当初大师兄苏造时传授自己绝学心法时,开口便是“退让”二字。这二徒弟如此了得,竟能一语道破天机!他顿了顿,目光扫向众人:“好,都很好!”说罢从怀中取出通天拳秘笈,递给了叶深:“这个,就是通天秘笈,也称通天十三式。你们,看看吧。”

众人震惊!忍不住一一传看。秘笈的正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反面则是一套图解的拳法。虽然人人向往,可此时此刻谁敢留恋?最后,又传回了马之良手中。

“这上面有五十一个人名,都是每一代的传人。试问,难道他就是当时的本门第一高手?错!这后面,又有十三幅拳法套路图。两者合一就是通天拳了吗?更错!记住,传人只是树上的果子,而他的同门兄弟姐妹,才是树枝、树干和树根。”众人肃然。

“这秘笈,原本只许传人看,可今天我拿给大家,为的,就是团结。”

陶士钧低头:“师父,徒儿惭愧。”

马之良一笑:“我说者无心,士钧,你可不要自己找话听呐。”

陶士钧:“是。”

马之良把扉页十个大字摊开:盛世不立功,乱世不立名。

“祖师爷有规矩:乱世不立名。良苦用心啊!因为春云十三展只传一人,你立了名,树大难免招风,引来无穷祸端。可话说回来了,身怀绝学而不用,岂不是辱没了自己和师门?因此,祖师爷的真正意思是:盛世立名,乱世立功。”马之良的解读令众人眼睛一亮。

“何为立功?做你自己认为该做的事。今天说开了。我和沧州杨定吾,从戊戌变法开始,就做了一些我们认为该做的事。这其中是非曲直,我不多谈。虽然败了,但,无怨无悔!江河岁月,自鉴我心!”

马之良长长叹了一口气,众徒无不感慨。陶士钧只恨自己学艺不精,师父做此大事没有带上自己;天心是知道杨定吾的,父亲与他的事自己也隐约知晓,发自真心地为父亲感到自豪;叶深的父亲在朝为官,他深知师父所做之事要冒多大风险,感佩师父侠之大者,自觉武道深远,万山重重;苏百川念及师父其人其事,纯然一念,不挂己身。

他想道:“变法维新,是思想家之事,乃帝王之术。师父一介武者,却能挺身而出,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这绝不是武者那么简单了,这是国士的风骨与气格……”

这时,马之良才十分郑重地把国宝一事向大家详尽说了。众徒弟无不血脉偾张,跃跃欲试。马之良正色道:“护送国宝去太原,我认为,是我们侠义道该做之事。”

众徒弟都起身道:“责无旁贷!”

马之良欣慰地看了看众徒,而后对苏百川说道:“川儿,你志向远大,师父很欣慰,你要出洋留学,我也没有意见。可眼下这个节骨眼儿……”

苏百川连忙抱拳:“师父,大事当前,正用人之际,一切听您调用,我自己的事,暂缓……”

“好。我要的就是这两个字。你们听好了,线镖和池子都要保。而且,都不能有失。”众人点头。叶深知道太原凶险,也无暇去想究竟是不是与自己父亲有关,作为大徒弟,自己必须先站出来,他上前请缨道:“师父,我和三弟去太原吧,保证万无一失。”

马之良看了看他欣慰笑道:“难得你一份孝心。太原此行,我必须亲自去,另选两人,与我同路。”

三兄弟都争抢:“师父,我去……”马之良挥手制止众人的喧闹,正色道:“表面上看,线上很凶险,池子更安全。可这是常理。江湖,没有常理!池子这边,虽说一向波澜不惊,可一旦出事,我们的人,要能扛得住。”

“爹,我不管,反正我要跟您一道走。”天心道。

“胡闹,王府里那么多女眷,离得开你吗?”

“爹。我要去,要跟您一起。”

“你不许多话。”天心撅起嘴,还要再辩,叶深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师父说得在理,师妹别任性!”天心哼了一声,瞪他一眼。

苏百川忙道:“师父,要么我和三弟陪您走线镖,让大哥和师妹留下?”马之良沉吟不语。这显然还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老爷子心里究竟怎么想。

叶深又道:“不,还是我去吧,老三留下。”

陶士钧说:“都别说转圈儿的话了!我有言在先,我不管你们谁守池子,反正我必随师父去太原。”

天心却道:“凭什么你必须去呀?我看你守着女眷挺好。”四人吵成一团,马之良只能再次平息。

“你们知道体谅别人,这很难得。可吵下去也没结果。这样说吧,兹事体大,要想让我安心,天心是不能走的,她必须要照看好女眷。你们三个里面,武功最好的那个,留下来镇守王府。”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三兄弟面面相觑,又齐刷刷看向师父。马之良笑着问道:“你们谁觉得自己是最好的?”马之良是从不说这种话的,今天也是被事所挤。徒弟们个个纳闷儿,孰高孰低的怎么能拿到台面儿上说呢?这太敏感。假如一定要比较,谁又能服谁呢?天心也觉得,这老爷子不是挑事吗?

马之良呵呵一笑:“既然都不说,那我可就指派啦?”

大家心里又都“咯噔”一下,难道老爷子早有人选?嘴上当然都说:“一切听师父的。”

马之良说了声好,起身在房中踱步,环视众徒,最后目光停在了苏百川身上:“那就,川儿留下吧。”苏百川大惊!叶深大惊!陶士钧大惊!天心大惊!

马之良笑道:“就这么定了。你俩守王府。明天一早,深儿和士钧陪我去广顺镖局参加亮镖大会,而后进发太原。都早做准备吧。”说完就走了出去。

四人枯坐着,时间死去了一样。尴尬、失落、疑惑、恐惧、内疚,万念齐来。苏百川更是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之后,马之良让吴妈把夜宵端到书房,单叫了苏百川一起来吃。把坐池子的规矩和门道儿,事无巨细又都交代明白,苏百川一一谨记在心。这次对话少有半个时辰,二人究竟在里面说了什么,成为日后叶深的最大心病!

饭后,马之良吩咐吴妈替自己准备行囊包裹,刚与苏百川一道走出门来,就见天心站在门口。“哎?你做什么不去休息啊?”

天心哈哈一笑:“我,我等二哥呢。我给他讲讲坐池子的事儿。”

马之良点点头:“好啊!那,他们两个呢?”

“两位师兄怕是已经睡下了。”

“我去找徐闯议事。你们都不要太晚了,早点歇了。”二人连声说是。马之良匆匆出门而去。见父亲真的走出了大门,天心才冲苏百川一招手:“二哥,他们没睡觉,都等你呢。”

说罢,朝后院走去,苏百川疑惑:“等我?”

天心转身道:“你来啊!”苏百川只得跟了她,去了后院。叶深和陶士钧果然双双在座,面无表情。苏百川笑着过去,抓了石桌上的果子吃:“这么冷坐这儿干吗?我去弄个火盆来。”他起身想走,天心挡住了去路。

苏百川干笑几下,可大家也没人搭话,苏百川发觉这三人表情异样,心说坏了,肯定是师父那句话说出毛病了。果然听陶士钧愣愣道:“二哥,我不服你,我要搭手。”

这种气氛下,显然不是玩笑话了。苏百川不由站了起来,倒退出几步:“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师父知道了,又要罚你。”

天心笑道:“说那么多没用,我爹已经出门了。二哥,今天要是不比,你可走不了。”

苏百川笑道:“干吗呀你们,行啦!师父就是随口一说,你们还当真了呢,真是的。”

天心:“别打哈哈,这事儿真的大了。我们跟着爹学了十几年,谁不是起早贪黑,勤学苦练的?而你,是我爹秘传的,谁都没见你露过,凭什么你就是第一?难道你会春云十三展?”

苏百川苦笑:“我可不是第一,我更不会绝学。”说罢就要走,天心伸手挡住他:“不行,我爹不说那句话倒也罢了,可他老人家说了,就必须见分晓。今儿个,大伙都在,二哥,你挑一个吧。”

苏百川走到叶深身前:“大哥,你看他们,你管管啊!”叶深低头不语。苏百川继续哀求道:“大哥,你说句话呀。”

叶深淡淡道:“这也没什么吧?只是切磋,点到为止。师父怪下来,我担着。二弟,你要体谅大家。”

“大哥,不行啊!”

天心:“你说了不算!自古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今天必须见分晓!”

陶士钧摆出一个架势:“二哥,弟弟放肆一回。请赐教。”说罢,举拳就打。苏百川错开身形让过这一拳,陶士钧飞膝又到身前。

苏百川深知师弟是个直脾气,果然招招迅猛,力道十足。苏百川再不敢大意,连忙再次闪开,原地纵出一丈开外,挥手大喊:“三弟别忙,我有话说。”

陶士钧住手,气息急促:“你哪儿那么多话?”

苏百川认真道:“听我说一句行吗?‘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古往今来有多少好汉,明明可以去做更重要的事,可偏偏屈死在这句话上。要我看,武功,也没有第一。很多事,一辈子难见分晓。”

三人都是一愣。叶深站了起来:“你荒唐!难道是古人错了吗?武功当然可以分出高下,而且是立见高下。”

天心也笑道:“你只要和三弟打,立刻就能见分晓!”

陶士钧:“对!我输我认了。”

苏百川再次告饶:“你们先回答我一句话,答上了,我就打!”

陶士钧停下了,二人也是一愣。叶深笑道:“好,你问。”

苏百川平静地看着大家,轻然道:“你们说,是师父厉害,还是孙禄堂先生厉害?”

一句话把大家问懵了。天心脱口而出:“当然是我爹,我爹一生就没有败过。”

陶士钧:“孙先生也是,人称‘天下第一手’,没败过。”

“一定要比呢?你们说,孰高孰低啊?”

天心和陶士钧面面相觑,叶深蹙眉道:“这个,比不起来吧?”

苏百川拊掌笑道:“这就对了。我们都很清楚,这两位要想分出胜负来,都需拿出十成功力,在纤毫之间,见到分晓。可问题是,他们是至交,为什么要以命相搏?朋友之间尚且如此,何况你我手足?这个高下,不分也罢!”

忽听有人说道:“说得好。”众人惊诧间,一条黑影从外一纵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