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无益费精神
第十五章 可怜无益费精神
山西阳泉,城门楼外。
赵素响带领护军马队抵达阳泉,远远见到一位武将押着三辆马车,在城门楼子下面手搭凉棚眺望着。
赵素响催马而至,二人抱拳行礼。
“在下赵素响,来的可是吴经高吴大人?”赵素响问道。
千总先下了马,笑道:“果然是赵大人啊!吴大人有军务在身不能相迎。不才姓马,是他的表弟。赵大人一路风尘,辛苦辛苦!”
喜大人没有跟赵素响说实话。其实压根儿就没有吴经高这个人,一切事情都是这位马千总在运作。赵素响端详着他和几辆马车,见他骑着军马,补服是彪,头上的顶珠也是砗磲的,都合六品的典仪,也就信了他。
赵素响下了马,上前抱拳道:“千总大人不必客套,都是为朝廷办差,应当应分的。车里何人?”
“正是十六位女眷,吴大人让我护送至此专候赵兄。”
赵素响一愣,怎么不等我去接,这都送出城了?身后的胖护军小声道:“这么急?这一路口干舌燥的,不该请我们喝一顿接风酒吗?”
瘦子冷笑:“山西人真抠儿。”
马千总早看出枪兵们的不悦:“本应该尽地主之谊,请兄弟们在阳泉喝两天酒,无奈吴大人要务缠身不能相陪,况且,车里的女眷大都离京数年,思乡心切。这才……”
赵素响笑道:“明白。公务要紧。我们只需补一些干粮、清水,即可返程。”
护军们当时就急了,那胖子索性瘫在了马上:“赵大人,您不会不让弟兄们休整就要原路返回吧?我虚脱了没什么,马可是吐了白沫了。”
千总是行伍出身,知道当兵的出来当差心里图的是什么,早从腰上解下一个布袋子:“这三百两银子,给大人和弟兄们路上买酒吃。千万别嫌少。”
三百两不是小数目,赵素响小队这一趟差,喜大人拢共才给二十两差费。护军们个个心花怒放,赵素响想推辞,可哪里还能由他?早被瘦子冲上前接了过来。
赵素响心说这趟差弟兄们也算是值了,在道谢之后,移步来到第一辆马车前面。
“三辆车一共十六位女眷?”
“正是。城外有家‘太白醉’,炖鱼和老酒都是出了名的。咱们现在去吧。”
马千总笑道。
身后的护军们欢呼起来,都说山西人实在。
“不忙。”赵素响慢慢走近马车,伸手要拉马车的车门,被马夫挡住了。
“你干吗?”赵素响怒目而视。
马千总急忙跑了过来:“车里都是女眷,多有不便。一路上,小姐、夫人们都有王嫂照应,您安心护送就是。”说罢,他喊了一声王嫂,马车侧面的轿帘被挑开了,一个四十多岁嘴唇有痣的女人对赵素响一笑:“大人,男女授受不亲,这车里的事儿啊,全有我呢。”
赵素响只得说了句:“有劳,有劳。”
他顺着轿帘的缝隙看进去,王嫂身边紧挨着一位绿衫妙龄女子,模样极好,却穿着朴素,没有施粉,也没有头饰。女子眼睛瞪大了看他,似乎有些惊怕的样子。赵素响狐疑,这不像是京官的女眷啊?正要上前细看,王嫂笑着放下了轿帘。
马千总搭住赵素响的肩膀:“赵兄,别让弟兄们等着急了,那边都安排好了。”
瘦子早喊起来了:“赵哥,弟兄们都快饿扁了!”
赵素响只得点点头:“那她们怎么办?”
“她们一早用过了,车里也都有干粮。”马千总皮笑肉不笑地说,眼神里已有厌烦之情。依着赵素响的性子,一定要把十六个人看清楚了问明白了才能放心。可是,自己不是当年那个四品金刀御马快了,眼下只是一个从八品的鸟枪护军。人家虽然是小地方的武官,也是正经的六品千总,出手大方,安排得当。自己何必再自讨没趣呢?于是,赵素响招呼手下弟兄上马,一起随马千总去酒楼用饭了。
待护军队伍走后,王嫂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对着三个车夫一使眼色,三人把各自的车门都开了,每辆车里都有五六个缩成一团的黄花大姑娘。王嫂从车夫的坐垫下面抽出一把剪刀捏到手里,轮番向她们示威道:“瞧见没?外面的兵全都是我们的人。这一路上谁要是胡说八道,或者企图逃跑,我铰了她鼻子。”
姑娘们吓得抱得更紧了。
今天是史有为和赵华行刺喜大人的日子,商定的举事时间为巳时三刻。那赵华早早备好了炸弹已然先去了宣武门。史有为带上房门刚跨进院子,就看到了一位熟人。
“史先生,又见面了。”
史有为见是他,立着不动了,心里想着对策。
柳絮才正在抚摸那块木料,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有时还忍不住去闻它的味道,近乎于一种病态。
柳絮才笑问:“是一块老料吧?”
史有为伫立在院中,雕塑一般。
“三百年?五百年?就算是一千年,也不过是一块木头,您存着它做什么?”
史有为还是不说话,只伸手问他要那块木板。
“您还是不愿开口,对吗?”
史有为不说话,只是伸手要。
“还是那句话,我无意冒犯,但是,请相信我的诚意。”
史有为仍旧不动。
“现在这年月,您这样的人,不多了。你坚持的,正是我所看中的。”
说罢对史有为淡淡一笑。史有为冷哼了一声,上前抢回了自己的木板,走到柴棚把旧布找来包好了,抬腿就往出走。
“就算你是一个真哑巴,十天,十天之内,我也能让你开口讲话。”
史有为略一停,没有回头看他,而后快速出门离开。
宣武门,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赵华一身土布罩衣,扛了一个扎满糖葫芦的草靶子,在城门口闲逛,眼睛盯住主街道,不动眼珠。
“我不跑,我给你拿车钱。”
赵华一听声音,扭头看见一辆洋车车夫正跟史有为矫情着。
“怎么才来啊?”
“有事绊住了。把车钱付了。”
赵华从口袋里抓了一把铜子儿出来把车夫打发走了,发现史有为抱着木板:
“又抱出来了?那人又去找你了?”
“不要管他。你怎么样?东西带了吗?”
赵华拍了拍糖葫芦的草靶子:“在这儿。”
史有为点点头,把他引到了一棵大树后面,亲自检查炸弹。果然见到几根大炮仗似的东西缠在一起,塞在草靶子里。赵华从里面拉出了引信,又拿出了一支烟,用火柴把烟点燃了,一切就绪。
“会来吗?”史有为问。
“我早摸出规律了,每隔一天,必到凌云楼吃饭。现在正是饭点儿。”赵华刚说完,就见到喜大人带了一队鸟枪队伍,缓缓走来。
“现在点吗?”
“不急,等他近了。”
眼看着喜大人的队伍走近,正这时,一群官兵从他们的身后飞驰而至,把喜大人的队伍团团围住了。
“都别动!”
喜大人一惊。赵华与史有为更是吃惊不小。
“怎么办?”赵华急问。
“先看看。”史有为吩咐着。
为首的监察御史就是当初与喜大人一道喝酒的钱大人,此时假模假式地拿马鞭一指:“喜塔腊·赛碧图,哪位是喜塔腊·赛碧图?”
老喜心里一惊,拱手道:“正是本官。御史大人,您有何贵干?”
监察御史板着脸道:“刑部的黄新黄大人劾奏你利用职权,徇私枉法。跟我们走一趟吧。”
老喜一头雾水,走到近前踮起脚尖小声道:“老黄喝多了?劾奏我什么呀?”
御史也小声回道:“你山西的事儿漏啦,黄大人都捅到大理院了。”
老喜跺脚道:“我真想操个谁!这老黄够阴的。不给他入伙,他就把我点了?太后知道了吗?”
“你小点声儿。屁大点事儿能惊动太后吗?魏大人帮你按住了,你还是先去一趟吧。走。”
老喜这才惊魂未定地点点头。
史有为见二人要离开,忙喊道:“炸他。”
“这么多官军,不好脱身啊。”
“你怕什么?先炸了再说。”
赵华哆嗦着手半天点不着引信。史有为急了一把抢了烟头,迅速点燃了引信,命令道:“扔过去。”
赵华颤抖着双手把草靶子塞给了史有为:“我扔不准咋办?”
史有为大骇,又推给他:“我也没劲儿啊!”
赵华没接住掉在了脚下。二人大惊,看着滋滋的白烟冒起来都不敢捡了,一起跳开窜出去老远,躲在一辆木车后面。等了半晌愣是没炸,彼此面面相觑……
“钱大人,我跟你说这里面有误会。我不是贩卖人口,那都是签过卖身契的。”
老喜絮絮叨叨跟着御史一起走了,护军们也都低着头跟上了。最后一位护军看到了树后的草靶子,左顾右盼一下。
“这谁扔这儿的?怪可惜。”
他拔出一根没沾土的糖葫芦,咬一大口,刚嚼几下就一口啐出去:“呸!大蒜?谁他妈用大蒜做糖葫芦?缺德东西!”
史有为和赵华把头压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