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君心似我心
“二少爷，您起了吗？”吴妈在门口轻轻问。
苏百川正用铜盆洗脸，让她进来。吴妈走进后，把托盘里的早饭放下，是砂锅汤和馒头。
“今天这么晚？饭都不去吃。”
苏百川勉强一笑：“早醒了，没胃口。师父他们去了吗？”
“已经走了。快喝吧，别凉了。”
正说着，赵素响出现在门口，他僵硬地扶住自己的鸟枪和佩刀，僵硬地看着苏百川。
“赵大哥？来。”苏百川忙起身。
赵素响卸了枪和佩刀，坐在他身旁。吴妈退出。
“老爷子走了？”
苏百川点点头眨眼笑道：“找我什么事啊？”
“哎呀惭愧！我今儿特意来谢你的。那天你没有点破，给我留了面子！”
苏百川笑道：“赵大哥，是我师父给你面子呢。”
赵素响羞红了脸。苏百川把自己的托盘推到他面前：“还没吃早饭吧？”
赵素响若无其事般：“我，早上不吃东西。”
赵素响很穷，穷到早饭吃不起。
苏百川不忍：“这样对身体不好。”
“不碍事，我有十三太保横练。”这当然是句玩笑，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苏百川揭开食盒，做一个请的动作，笑着看他。鸽子汤黄澄澄一片，还漂浮着红枣、山药，伴着一种折磨穷人的香气。
赵素响的瞳孔收缩了：“你用过了吗？”
苏百川摇头：“我不饿。”
“我虽然不吃早点，但是我痛恨浪费。”
“趁热。”
赵素响不再客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赵大哥，你是怎么看出我的破绽的？是茶馆里那几枚钱吗？”
赵素响点点头：“这馒头太好吃了，汤也好！”
“我当时完全是忘了，下意识的。幸亏是你啊。让别人知道了可是麻烦。”
“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藏得好深。为什么？”
苏百川叹一口气，低下头，慢慢道：“难言之隐，别问了好吗？”
“百川兄弟，你是一个大才。你不露，一定有你的道理。我也向你保证，绝不会向任何人说。”
“谢谢！不过你高估我了。什么大才不大才的，一个大逆不道的人才对。”
赵素响停下喝汤，抬头看他：“啊？”
苏百川神情凝重：“我的师父，视我为己出，师兄弟们，与我情同手足。可是，当有了留洋的念头时，我对他们竟然没有太多的不舍。反而，有一个姑娘。没见过几次，我就……”
赵素响笑了：“古董店的那个姑娘吧？”
苏百川低下了头。赵素响哈哈一笑：“人之常情！她不错，早十年，我也会动心。”
苏百川凝视他：“赵大哥，你是过来人，跟我说说，我该怎么办？”
“不知所措？”
苏百川点点头。
“你多大了？”
“二十五。”
赵素响一本正经地：“按常理，男人过了二十岁，任何事要自己想，自己扛，已经没资格向别人寻求帮助。不过这件事，很特殊。”
赵素响把汤喝完，开始撕扯鸽子肉吃，眼神停在要说的事情里，气势上很自信：“我年轻的时候，不懂感情，也没人引导，走过很多弯路啊！许多东西都是伤过之后自己悟出来的，很痛苦。”
“你快说，我该怎么办？”
“我先问你，你走，老爷子肯吗？”
“已经求过两次了，还没松口。不过我觉得，师父会尊重我。”
“走之后还打算回来吗？”
“当然了。”苏百川不假思索。
“那就好。你可不是常人啊百川兄，趁年轻，赶紧走。”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已经回答了。”
“没懂。”
“温柔乡，英雄冢。好看的女人是魔，难免会起心动念。稍一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女人，说到底就是来给男人制造错觉的，千万千万别陷进去。还有一点，也是最最重要的，当你完全了解一个女人之后，就不会爱了。”
“这么严重？”
赵素响眼神忧伤：“如果不是交情到了，我才不说。”
“可我有一种感觉，她会去同文馆找我，很强烈的感觉。从昨天就有了，一直在。”
“不好！你是被迷住了。要冷静。”
苏百川忽然站起来：“我的辫子散了，帮我弄一下，我要出门。”说罢，走到立柜前的镜子旁，赵素响一边快速地帮他扎辫子，一边苦口婆心：“就算她去了又怎样？都是一时冲动而已。你们这个岁数，青春热血，懂什么感情啊！哎你看这样行吗？”
苏百川点点头：“我现在必须走。对不住了。”
苏百川快速而出，直奔后院小门而去。到门口正撞见叶深和天心，他们刚从王府坐池子回来。叶深：“急慌慌地怎么了？”
“我出去一下。”苏百川脚下没停说完就出门了。叶深心里道这不等于没说吗？刚要喊他，就见赵素响背着鸟枪跟了出来，对叶深二人笑笑。
“这是怎么了？”天心不解。
赵素响回头笑道：“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他是着魔啦！”
说罢追苏百川去了。叶深和天心听到这话都是一凛，叶深看着天心，也是一笑。天心娇嗔：“你笑什么？”
叶深笑而不答，回院子去了。天心瞪他一眼，跟了进去。
葫芦巷，苏百川刚出门几步就遇着史有为提着包袱囊出门。苏百川礼貌一点头，史有为低下头不搭话，径直走开了。
不久，赵素响追上了苏百川：“这不那天晚上那人吗？”
苏百川点点头：“姓史，是个木匠。”
“那天他可是也见到的。你这秘密我守得住，这姓史的可不一定了吧？”
“老邻居了，不碍事。”又小声补充道：“他是个哑巴。”
赵素响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苏百川这才疑惑地看他：“您怎么还跟着我？不去鸟枪营吗？”
“我，我得再劝劝你啊。你非要去啊？你就不怕真的只是错觉？”
“错觉就错觉，我想试试。”
“万一她也去了呢？”
苏百川愣住，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万一她真的去找自己，又当如何？我会为她留下吗？就凭她那句“你之所以走，是因为在你的世界里，还没有一个能把你留住的人”？苏百川心乱如麻，低头走得更快了。刚入大道，路边停了一辆洋车，他立刻坐上去说了句：“东条胡同。”车夫答应着起身，才拉出不几步，就被赵素响拽住了车子：“你先等会儿。”车夫回头看着赵素响，又看看苏百川。
赵素响才不管这些，劈头又说：“年轻人容易脑袋发热。要我说啊，并不是她有多好，而是你这个年纪，看谁都觉得好，觉得是缘分。有道理不？稍一心动就觉得是爱情来了，其实，并不尽然！”
“不尽然就不尽然，我就是想见她。”
赵素响挡在他身前：“你再想想啊。别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前途啊！我不能眼看着你掉沟里。”
“赵大哥，这事儿您就甭管了，行吗？”
“你都问到我了，我能不管吗？”
苏百川也急了：“那我现在不问了行不行？”
说罢示意车夫快走。
赵素响死死拉着车把：“最后一句。”
苏百川无奈，只好听他说。
“你直觉她会去找你，那么你去了她如果没在呢？是不是你的直觉出了问题？也许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你。对吧？那你是不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忠告，把情丝一刀斩断，好好奔你的前程。你是国家的栋梁之材，要以前途为重啊，我的兄弟！”
赵素响说这番话并没有一点儿私心，站在他的立场，自然认为是在保护苏百川。苏百川亦明白这一点，点头道：“好！我会记住你的话。”
赵素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苏百川对他笑了笑，缓缓离开了。赵素响目送着车子渐渐远去，始终立在原地一动未动。
由于柳絮才的缘故，空空儿昨夜并没有回南书苑。天刚擦亮，她就着了魔似的又到了东条胡同，就杵在大门口石狮子的后面，不动眼珠地看，从第一个出现的学子开始，她没有错过任何一人，可始终没见到苏百川……
丢了魂一样的苏百川坐车驶入了胡同，心里一百个希望她能来找自己，又一万个担心她不来！忽有个身材修长身着白袍的女子从他对面一闪而过，苏百川哎了一声，匆匆丢下钱，跳下车，急追出去。
“等等！”
他这一喊，不但那女子惊到，胡同中七八位行人全都驻足了。女子回头，茫然地望他。苏百川呆住了，半晌才对她抱歉一笑。待他悻悻然转过身来，见那不远处的石狮旁，空空儿正怔怔地望着他……
空空儿见到苏百川朝自己跑过来，心里小鹿乱撞，身体不自觉地抖起来，不知何时，眼泪涌在眼窝里打转。她努力平复着，想着如果他来抱住自己就让他抱了！刚想到这里，后面有人一把拽住了她。空空儿大惊，回头一看是揭心，心里厌极了，恨不得一拳把他鼻子打掉。
“你干什么？”
揭心喘着气：“可找着你了，快跟哥走，有要紧事说。”
“你走开啊！我有事。”
揭心笑了：“师妹，天大的事儿你也丢一边吧，听我说，你的仇人找到了。”
空空儿的脸色骤然而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