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入刀山
余晖脉脉,孤鹰盘桓。
镖车队伍已缓缓出城十里。徐闯的人马走在前面,庞知居中,马之良师徒四人走在最后。天心对陶士钧低声念叨,觉得父亲应该等叶深,哪怕等一日也好!
“通天拳一诺千金。师父已经验了镖,宝贝也在他身上,怎么能因为徒弟不到就耽误大家?”陶士钧淡淡说道。
马之良回头一笑,也对天心道:“莫再为深儿的事烦恼。不能来,也非坏事。这样你们三个守池子,我更安心。”
苏百川看着师父,欲说还休。陶士钧见天色已晚,对他二人道:“二哥,小妹,别送了,回吧。”
苏百川还是不舍:“再送十里。”
天心也使劲点头。
马之良和蔼一笑:“都回吧,晚了,城门就关了。”
天心撒娇着:“爹。”
马之良爱惜地摸着女儿的头:“喜欢什么?爹从太原给你带回来。”
天心扑到父亲怀里,十分不舍:“我什么也不要,只要爹和三哥都平安回来。”
苏百川与陶士钧拥抱,拍打着彼此的肩膀。
“三弟,照顾好师父。照顾好自己。”
“二哥放心。王府就靠你们了,也多保重。”
陶士钧这般冷面冷心的人,离别之际,也不免动容。他一扭头,红着眼睛自己先走了,追徐闯的车队去了。
苏百川来到马之良身边,小声对师父说道:“师父,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
“大哥的事情,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你指什么?”马之良淡淡一笑。
“庞知,庞知有点不对劲。”
“哦?为什么?”马之良目光如炬。
苏百川想了想,只得照实说:“不知道,只是感觉。或许是我多虑了。”
马之良平静一笑:“你心细是好的,不过太多虑也不行。大丈夫,言出必行,敢作敢当。这趟镖,已势在必行,刀山火海也要闯!不能让猜忌和恐惧左右了自己。圣人说,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君子;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豪杰。”
苏百川觉得师父话里有话,以为他也预感到了什么,却不肯说出来怕自己担心。其实马之良此时,并没有预感出凶险,也没有察觉出叶广昌、庞知的异样。不过,他心里的确始终有一个顾忌,那就是葛宁盘踞之地陷马台这个名字。对于走镖的江湖人,这是犯了地名讳的:马之良姓马,此处偏叫陷马台,非常不祥!可马之良堂堂一世豪杰,保护国宝,责无旁贷,怎会因为一个地名就裹足不前?
马之良悠然道:“拿不准的事,就不要多想,也不要多说了,说出来也无用。”马之良这句话似乎是在回答苏百川,也是在宽慰自己。
“是。”苏百川看到师父坚毅的眼神,不由点了点头。
“现在你要记住。王爷,是有仇家的。”
“谁?”
“江南竹帮,慕容氏。”
苏百川顿时色变,以前从叶深那里零星得知的一些隐情,坐池子在防慕容家的人,如今被师父亲口证实了。这空空儿就姓慕容,她难道真的是竹帮的人?
“你怎么了?”
“没。没事。”苏百川心神不宁地回应道。
马之良察觉出异样,不转眼珠盯住他:“对为师,不要隐瞒啊。”
“您说了,要有担当。不能让猜忌和恐惧左右了自己。拿不准的事,不多想,不多说。”
“好!”马之良赞赏地点点头,“假若有事,你们要尽全力保王府不失。”
苏百川抱拳:“是。师父。”
马之良用手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那本通天秘笈。看着眼前的二徒弟,起了一个念头,想把秘笈留给他,让他保管。可转念又想,仍旧觉得如今的苏百川,欠着火候,还是自己亲自带上最妥当。苏百川看着师父半晌:“师父,您怎么了?”
马之良笑了笑:“没事。就此别过吧。一个月内,我们就回来了。”
苏百川、天心与马之良洒泪而别,二人立在高岗之上目送车队远去,不时冲着偶尔回头的马之良、陶士钧挥手告别,遥遥相望了许久,这才抽身往回走。二人商议着,由苏百川先回池子照看王府,毕竟那里只有几位年轻的广顺镖师坐镇,难以安心。天心则不进城,直接绕去北城叶府找叶深,看看他病情究竟怎样。无论多晚,都会去王府与师哥汇合。兄妹二人商定已毕,就地话别,各自速速离开了。
天桥“心心相印古董店”,里间。揭心穿好一身短打扮,扎好衣裤,又收拾着一个包袱,要出远门的样子。
掌柜挑帘儿进来,愣住了:“东家,您要出远门?”
揭心头也不抬:“老许,正要给你说这事儿,我走几天。回来之前,这个店就别开了。也给你放个假,歇一歇。”
“谢谢东家。那琉璃厂和大栅栏那几家店也歇吗?”
“你就甭管了,我都安顿好啦。走吧,回去吧,一会儿我上板儿!”
掌柜一愣,上大板儿这种事从来不必东家自己动手的,就知道是揭心急着轰他,识趣道:“得了东家,那我先走。”
掌柜离开店铺之后,揭心在油灯下干坐了一阵,长叹了一口气,打开了自己的包袱:匕首,面巾,银票,几个药瓶,还有一个奇怪的木盒子。盒子里面是一把更小更精致的小刀,以及类似人皮面具一样的模子,他拔掉药瓶的塞子,将绿色的药水轻轻拍在自己的脸上……
由于柳絮才的逼迫,揭心不得不孤身涉险,秘密尾随镖队南下,想办法从马之良的身上,把那件宝甲偷到手。如今,他首先要完成第一个步骤:易容。
暮色鼓楼传来了隆隆鼓声。
达官门的大门要关了,两个士卒听到鼓声,恪守职责,缓缓合门。一个留胡子的商人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正是乔装之后的揭心。士卒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晚?”
揭心赔笑道:“我来城里给孩子抓药的。”
正这时,有位打更的更夫提着灯笼和一面锣沿着墙根走来。那士卒反而公事公办起来:“按说你是过了时间的,你说我让你出城不出?”
揭心又笑说:“这不还没打更吗?”
“你没听到鼓声哪?戌时五刻。我们关城门。”
他说着,从脖子上拽下一根金链子,上面挂了一块精致的怀表,他弹开表盖子,让揭心看里面。
“你瞧这走针儿,快九点了不是?”
揭心一看这人模样,二十出头的年纪,细皮白肉的不像个农家孩子。这八成是哪家的“秧子”玩闹够了,家里使门子进到了步军统领衙门当了门卒,充其量对付一两年就买个协领或者把总升迁走了。不然的话,此类小门卒还不至于能佩戴金怀表,这表,就是他自以为的背景和说话的底气。
揭心心里道:“小子,遇到三爷算你倒霉。”就从包袱里取出几个蜡丸儿来,捏开了纸皮儿给他看:“你瞧,你瞧,我真是给孩子买药。您就通融通融哈。”
士卒看着揭心就是不动。揭心猜出他的用意,识相地从怀里取出一枚光绪元宝,平值一两银子的,递了过去。
“您通融通融。小哥俩买壶酒喝。”
两士卒笑着对视一眼,果然挂表的那位并不接钱,而是让同伴拿了,自己却笑道:“我们这是破例啦。要不是你急着回家给孩子吃药,我绝不能放你出城的。”
揭心笑道:“那是,那是。我谢谢您了。”
说完鞠一躬,低着头走了。那边刚要关门,揭心忽然又回来了。
“军爷,抱歉,您刚才说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九点啦。”
“您能给我再看看吗?那表,我想知道个准时候。”
那士卒不耐烦,全是看在那块元宝的份上,到底把表拽了出来,让他凑过来看时间。揭心眯着眼睛凑近了瞅,单手一扶表壳子。
“看明白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谢谢您,回见您嘞。”笑着出城了。
那士卒跟同伴一起把大门合上,放下一条横门大闩。正谋划着夜里去哪里吃酒,忽然同伴问他:“你胸口挂的什么?”
士卒低头一看,黑乎乎一片。连忙用手去摸,怀表早换成药丸了。心里喊了一句不好,骂了一声“我非活劈了他!”二人急忙重新把大闩抬起来,胡乱扔在地上,合力拉开了大门,齐齐抽出腰刀就往外跑。四下看去,哪里还有人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