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有为的预言

第五章 史有为的预言

今天正赶上是福郡王哥哥月王的忌日,福郡王想亲自去神木厂月王坟祭扫。昨天请了阮中华过来商议,阮中华出于安全考虑自然力阻此事,毕竟福郡王的身份若被外人识破,顷刻间就有大难临头。福郡王心有不甘,又找叶深说,想让他密保着自己独自前往拜祭。可眼下马之良不在,叶深不敢涉险,说什么不能让福郡王出去。天心和福晋也轮番劝,好歹是劝住了。福郡王与月王兄弟情深,自觉愧对兄长。晚饭过后,老王爷把自己锁在哥哥生前的书房里,为他设祭。一壶闷酒下去,加之悲伤过度,熬到亥时体力不支了,就伏在供台上沉沉睡去,不慎失手将烛台打翻,烛火引着了供台的绸面底子,眼见一场大火已熊熊蔓延……

幸好叶深及时发现,破窗而入救出老王爷,又与天心带领府中上下,忙活了好一阵,到底把火扑灭了。火灾烧毁了半个书架,燎黑了半间屋顶。老王爷的辫子被烧断,也吃了惊吓,倒并无大碍。陶士钧一早听闻王府传来的消息,就急忙赶去替班了。

疲惫的兄妹二人赶回家,正遇见焦急等待的苏百川,三人就在门口说话。交谈间,史有为正从家里出来,看到了叶深、天心衣衫焦黑,灰头土脸的样子。兄妹二人急急走进自家院子,换洗休息去了。

史有为走到苏百川近前,探着脑袋往里看,小声问:

“怎么了?”

苏百川一笑:“没事。朋友家‘走水了’,我师兄他们帮着灭火来着。”

“人没事吧?”说着,他已经进了院子,丝毫不见外。

“多谢关心,说是书房的烛台倒了,还好发现及时。只是虚惊一场。”

史有为点点头:“书房、柴房这种地方最易走水,现在天燥,更要小心才是。你看我们做木匠的,就最知避火。”

苏百川好奇:“哦,史大哥说‘避火’而不是‘防火’,看来您有心得啊?”

史有为拊掌一笑:“办法肯定是有的。”他眼睛骨碌碌一转,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哈哈,我只怕你们道学先生不肯用。”

他这样说,苏百川更是好奇了:“我可不是道学先生。什么法子还要这样神秘?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史大哥说给我,我多多传播,不也是一件善举嘛!”

史有为笑着摇头不迭。

“您笑什么?”

“只能自用,不便传播。”

“为什么?”

史有为向前挪了几步,要凑近了耳语。这史有为有“咬耳朵”的毛病,苏百川无可奈何只得不动。

“其实特简单,就在易失火的地方,放一本春宫图就行。”说罢神秘一笑,冲他挤眉弄眼的。

“啊?”

苏百川臊了一个大红脸,不由心生厌恶,向后退了一步。

“您,您怎么说这样的话……”

史有为笑道:“你看你看,还说自己不是道学?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我又不是瘟神你躲什么?我还告诉你,这是很多木匠都懂的避火术,老祖宗留下的法子。我是拿你当朋友才告诉你的,真是的。”

苏百川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就硬着头皮抱拳说:“是我见外了。您,您告诉我,为什么避火要用这种东西?”

史有为笑道:“哈哈,传说这火神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你在易走水的地方摆上春宫图,姑娘见了怎能不害羞?她呀,自然是退避三舍啦。”

苏百川尴尬一笑,觉得荒谬。

史有为看穿他心思,笑道:“传说能传下来,也不见得都是荒诞不经的。至少我就是这么照办的,果然未曾有失啊!你不信我,可以找一本徐文长的《路史分释》来看,当个乐子也就是了。”

苏百川正无言以对,史有为已经挥挥手,自顾自走了。对这个荒诞不经的木匠革命家,苏百川全然猜不透。

史有为匆匆出了巷子,在街口叫了一辆车直奔水洼胡同而去。

那赵华被哥哥依旧拴在窝棚里不许外出,身旁摆着水碗、书籍还有他自己吃剩的饭菜。正百无聊赖地冲盹儿。后门响起一阵犬吠。

赵华笑道:“是先生吗?”

史有为从后墙露头,神经兮兮地四处张望之后,一跃而下。他在地上踉跄几步,险些一头栽倒。

“先生小心!”

史有为风风火火走近,劈头就问,

“茅房在哪儿?”

“大的小的?”

“先小的吧。”

“就房后墙角吧,我跟我哥都在那。”

史有为也不说话,解了裤带走过去,抵住墙角撒尿,他因憋得太久,一开始竟尿不出来,急得直按尿泡,好容易才细细出了一股,史有为喘匀了气,一边尿一边向他展开手指上的金戒指。

“瞧见没?今儿就用这个救你。”

“先生,您这不是用革命经费买的吧?”

史有为取下戒指笑道:“说什么呢?这是我自己的。这玩意儿我多年没戴了,这回给你用上。你再跟我说说喜大人会客的事儿。”

“您先解决完吧。”

“你说你的,我还早!”

赵华想了想:“当时和他会面的人,应该都是朝廷官员。对了,那酒楼是喜大人自己去的。这事儿,我哥都不知道。”

“有什么可疑之处吗?”史有为头也不抬。半边墙已经浇湿。

“喜大人很器重我哥,每次外出一定带他。可这回没有……”

史有为点点头:“什么器重不器重的,不就是让你哥代酒嘛!所以这次不是去喝酒的。也许真像苏百川说的,他把名单给卖了。”

“极有可能。他出来的时候,一副自足之色。”

“都是官吗?”

“应该都是。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史有为打了个尿颤,终于舒坦了。他提了裤子,跳开地上的尿道,把戒指撸直了,走到赵华身边开他脚上铁链的锁眼儿。

“先生别气馁!我以为,既然失去了目标,那就全部纳入目标。管他跟不跟名单有关,是大清的官员,就该死!不如先把老喜杀掉。”

史有为点点头:“胆气可嘉。可多少有些冒失,逊了我革命同志的风范。喜大人官儿太小了,要干就干大的。”

“那也是,他身边有枪兵,下手也难呢。”

“嗯,容我想想,容我好好想想。”

他低头认真地捣鼓了一阵,只听“咔”的一声,锁开了。

赵华大喜:“先生真的会这个啊?”

史有为笑道:“以前在上海坐牢的时候学过,时间太久了生疏了。”

赵华笑道:“哈呀,我想起苏百川说的,人类文明的进步都是从实验室或者监狱发端的。你说,是不是还真有道理?哈哈。”

一提到苏百川,史有为走神儿了。

“我今天又见到苏百川了,他居然还没有走。”

“可能家里还有事吧,或者在等买车票。他已经和同学们都道过别了,学校是不会再去的。”

史有为叹气道:“哎,真是个人才啊。如果能加入革命,假以时日,他的前途不可估量。”

赵华笑道:“您不会又让我游说他吧?”

史有为摇头道:“呵呵,连我自己也做不到,何必再为难你呢。我观其人,志不在小,只要不误入歧途,也许以后会成为我们的同路人。”

赵华想了想:“这个不敢讲,但是我敢说,他即使不出国,也不会成为清廷的走狗。苏百川是个很特别的人,以我的认知看他,这人就是天才。也许有一天,他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

史有为仰头看向天空,一只雨燕飞纵而逝。赵华也抬头看,一无所获。

“先生,您在看什么?”

“鸟儿飞过,天空无痕。”史有为颇有深意的一笑。

赵华不知他说这话究竟何意。

史有为淡淡道:“古往今来多少天才,空怀一腔抱负,一身本领,到头来,一事无成。又或者,俗世才未众,渐渐沉沦。是人们对他寄望太多把他压倒,还是万物之灵让他自卑,谁也说不清楚。总之,天才多半就是被世俗所羁绊所戕害的,好结局只是期许而不是现实。天才的诞生多是悲剧,追求天才和需要天才的时代也是悲剧的。所以我们要革命。”

“革命还能解决这样的事情?”

“当然了,革命可以让人不迷信太阳、不迷信皇权,同理,也不迷信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