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

第十四章 暴雨将至

天心见叶深不同寻常地说家里出事了,再三问他。叶深就把她拉到一处背人的耳房,将苏百川与陶士钧动手一事说了,惊得天心也是瞠目结舌,觉得不可思议。

“我爹秘传二哥十年?”

“是三弟说的,百川也没有否认。”

叶深说得很慢很艰难。作为大徒弟,叶深持重宽仁,有掌门之风。按门规,他比三弟更加接近对绝学的继承。如今出了苏百川的事,叶深心中的惊诧与不满,不逊三弟,只是没有在人前显露。

天心与叶深是两年前好上的,私下里早已定了终身。她当然希冀着父亲能把绝学传授给未来的夫婿。可不知为何,这件事发生之后,她反倒温和从容,似乎冥冥之中她更希望二哥继承绝学,她不禁哑然失笑,笑自己荒谬。

“你笑什么?”

“没有啊。我,我是想,会不会搞错了?”

叶深摇头:“我亲眼见到他俩动手,百川没还手,但武功绝不在士钧之下!”

天心不由好奇起来:“二哥真是深藏不露啊?我倒要试试他。”

“你还笑呢?老爷子动了真怒,罚了士钧,还不让百川走了。真让人看不透。”

“不让二哥走了?这,错不在二哥啊。我爹到底怎么说的?”

“他只说,一代不如一代。”

叶深无法完全理解马之良此话的含义。春云十三展作为绝学,传了几十代人,曾经的是是非非,早成过眼云烟。马之良从不敢质疑这“单传”的法则本身是否合理,更不敢试图打破。他只想尽到一代掌门的责任,在后辈中奖掖提携,传承有序。他少年时曾亲眼看见师尊废掉了三弟,故而他在对待几位徒弟的态度上,多宽和而少猜忌,始终是外简内明,用人唯才。从他们的才具来看,叶深稳重通达,士钧勤奋单纯,百川不拘一格,各有各的好。起初,他心定苏百川,要将绝学传他,让叶深继承掌门之位,顶门立户,再把女儿许配给士钧,自算是一种平衡。可是百川去意已决,他就只能重新考量余下二人。相较之下,还是叶深更胜一筹。但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与叶家人在心里隔着一点什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甚至是顾虑。这样看起来,好像只剩下老三最妥当,可偏就在这个裉节儿上,竟然出了士钧逼迫百川的事,令马之良大为失望。

从进屋见到三个跪等的徒弟那一刻开始,他起心动念,有了十分重大的决定。前提是,他不能再擅专了,他必须离京……

马之良让叶深回池子去,让苏百川回房。

苏百川蚊子一样的声音:“师父,我,我本打算后天……”

“后天你走不了。等我。”

苏百川愣住了,他没明白“等我”指的是什么,又不敢再问。

“回房。”马之良继续说。

叶深和苏百川只得走了。房中就剩下孤独的马之良和陶士钧,马之良靠在太师椅上,如同丧子的老人般憔悴,全然没了大师风范。

陶士钧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老三,你知错吗?”

陶士钧冷冷道:“徒儿不知。”

马之良一愣,淡淡道:“很好!跪到后院去。没有我的话,不许你吃饭,也不许起来。”

陶士钧就是不动,泪流如注。

“士钧,你敢抗命吗?”

陶士钧摇了摇头,又似乎点了点头。

马之良叹气道:“你记住,你不是能作恶的人,从今天起,你要断了这个念想。是你的,我一定会给你。不是你的,你拿不走。”

陶士钧泪流低头。

“跪到后院去,不许你吃饭,不许你起来。直到认错。”

陶士钧抹了眼泪站起来,回身道:“我可以饿死,也可以跪死,但错的不是我,是师父您!”

马之良震怒:“大胆!”

苏百川未曾走远,连忙进来拉住陶士钧:“三弟,你别说了。”

陶士钧一把推开他:“用不着你假惺惺的。”说罢兀自走出门来,一路气冲冲来到后院,双膝跪地,高昂着头颅。苏百川远远看着,也是无计可施。

关帝庙中的三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叶广昌认为,今天的事没惊动王府,没让马之良察觉,已属万幸。可既然空空儿已经知晓福郡王下落,大事不能再拖。

揭心点头:“宜早不宜迟。一旦我师妹遭遇了马之良,无论结果怎样,他都不会再帮徐闯南下。”

叶广昌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关二爷身上,最后轻叹一口气。

“明天,就让浘川的人,去见徐闯。”

“浘川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把徐闯吓住?”揭心非常好奇。

“呵呵,是件国宝。天下无双的好东西。”叶广昌得意一笑。

揭心被警醒,忽然想起来柳絮才让他偷一个北宋年间的国宝,不由眼睛一亮:“那是有点意思啊,叫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

揭心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哼!什么国宝我没见过?还能比得上乾清宫里的东西?”

叶广昌果然中计,冷笑道:“明清才几年光景啊?这东西是北宋的。”

揭心笑道:“北宋能怎样?又不是周秦的青铜重器,至于跟我卖关子吗?”

叶广昌不知他在套自己,不耐烦地解释道:“是一件轻薄的小甲。巧夺天工,技法失传!”

揭心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刚要再问。

叶广昌有些警觉:“你不是想打它的主意吧?”

“哈哈哈,哪儿的话?我就是好奇嘛,不说就不说呗!”

庞知笑道:“他们‘老荣’行做贼的,一听有宝贝,就心里发痒。老爷,这么说您要下决心了?”

叶广昌点头:“机会,稍纵即逝。”

揭心提醒道:“叶大人,落子,可就无悔啦?你有十足把握吗?”

叶广昌微微一笑:“世上哪有十足把握的事。古往今来但凡成了事的,仔细想,无非是:三分运,三分算,三分胆。”

“还有一分呢?”

“是,无常……”叶广昌想了很久,才慢慢说道。

次日清晨,金银巷广顺镖局。徐闯正在院中喝茶,看着徒弟们耍弄枪棒,大徒弟肇星自门外领着两位商贾模样的人拜见。

“师父,这二位先生,有事见您。”

徐闯起身抱拳:“在下徐闯。敢问您二位是……”

来者笑道:“徐总镖头,我叫陈三,做点小买卖。这位是太原长武号的东家胡覃。”

徐闯一听就知,这自称陈三的,只是一个中人,胡覃才是事主。于是定睛看了看他,不过四十上下,富态可掬,难知深浅。忙道:“哦,陈老板,胡老板,快坐快坐。看茶。”

三人在石桌前坐了,早有武师奉茶。

胡覃笑道:“我久闻开山虎和广顺镖局的大名,如雷贯耳。今天得见,徐总镖头果然风采夺人啊。”

胡覃操一口标准的太原官话,足能以假乱真。可是他并不姓胡,也不是中国人。他是浘川介的手下,秋山四郎。

“过誉了。阁下今天来,有何贵干啊?”

“徐总镖头,我知道您镖行天下,威名赫赫,多年以来从未失手,是江湖驰名的大朋友,黑白两道都要给您面子。我今天来,是有大事相托。”

胡覃看了看院中的徒弟们。徐闯屏退左右,院中独留四人。

胡覃这才从皮包中取出了一个蓝宝石镶边的楠木匣子,放在了桌上。徐闯是行家,单这匣子,就值万两银子了,不由眉头一蹙。

“徐总镖头,您上眼。”

胡覃说着话,把木匣子盖子轻轻拉开,露出了一件五彩斑斓的宝衣。织工通经断纬,颜色千变万化,图纹隐约是一颗虎头,却完全看不出用的什么材料。徐闯不由大惊,自己走镖多年,过眼的东西车载斗量,早是半个古玩行家,任何宝贝他只消略一上眼就能断年代、知深浅,可这件衣服他愣是看不出一点门道儿。

“恕我眼拙了,您这样东西是?”

胡覃笑了:“实不相瞒,这是北宋年间的国宝,名叫虎头盘云五彩甲。”

徐闯由衷赞叹道:“好名字。什么来头?”

胡覃神秘一笑:“大有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