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斯克里普斯决绝地离开了曼塞罗那,他与那里就这样一刀两断了。这座小城什么也没有给他。随着出了这样的事儿,他操劳了一辈子的积蓄被一扫而空,什么也没有剩下。他出发去芝加哥寻找活儿干。芝加哥是个好地方。它就位于密歇根湖西南端,地理位置优越。是个傻瓜都知道,只要好好努力,在芝加哥就能成就一番事业。他要在现在叫做大环[14]的地区买地,那是个零售业和制造业的大区。他要以低价把地皮买进,让那些需要土地的人用高价来争夺他手里的地皮,他如今也会耍点手段了。

他独自一人,没戴帽子,任风雪刮着头发,沿着G.R.&I.铁路的轨道走去。这是他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冷的夜晚。他捡起一只倒在路轨上的被冻僵的鸟儿,把它放在衬衫里捂暖。鸟儿紧靠着他暖烘烘的身子,感恩地啄着他的胸膛。“可怜的小东西,”斯克里普斯说,“你也觉得冷啊。”

泪如清泉般从他的眼里涌出。

“见鬼的风。”斯克里普斯说,冒着风雪向前走去。这是从苏必利尔湖[15]上吹来的风。风在斯克里普斯头顶上空盘旋,电报线被刮得嗖嗖作响。黑夜中,一只黄色的大眼睛向斯克里普斯迎面驶来。这辆巨大的火车头在暴风雪中越来越近了。斯克里普斯跨到轨道旁边,让它开过去。那个摇笔杆的老伙计莎士比亚写过什么来着,“强权即真理”?列车从身边驶过时,斯克里普斯想起了这句名言。火车头开过去时,他看见那火夫弯腰把一大铲一大铲的煤块倒进敞开的炉门里。司机戴着护目镜,火光从敞开的炉膛门中射出来照亮了他的脸,这时他正用一只手按着扼气杆。斯克里普斯突然想起一句话,是那些在芝加哥被处以死刑的无政府主义者临刑前说的话:“尽管我们今天被你们杀死,你们仍然不能什么什么我们的灵魂。”芝加哥森林公园游乐场旁的瓦尔德海姆墓地就是他们的安息处,那里有一块纪念碑。斯克里普斯的父亲经常在星期天带他去那里。这块纪念碑通体黑色,上面有个天使,也是黑色的。这是斯克里普斯童年的事,那时他经常问他的父亲:“爸爸,为什么我们周日只有来看过这些无政府主义者后才能去乘惊险滑梯呢?”父亲的回答很难使他满意。那时他还是个穿着短裤的小男孩。他的父亲曾是位了不起的作曲家,他的母亲是意大利人,她来自意大利北部。他们都很特别。

斯克里普斯站在轨道边,那一节节又长又黑的车厢“咔嗒咔嗒”地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一节节拉着窗帘的车厢驶过,每节车厢都是普尔曼卧车[16],灯光从车窗底部的窄缝里泻了出来。假如这列车是开往另一方向的,就会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但它是开往博因瀑布城的,此刻正顺着坡道向上爬。虽然比下坡时的速度慢,但斯克里普斯还是扒不上去,对他来说它还是太快了。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常扒那种大型的装食品杂货的车,他可是个行家。

斯克里普斯站在轨道边,这列又长又黑的普尔曼卧车从他面前驶过。都是谁在这些车厢里呢?他们来自美国,睡着了还能攒钱吗?她们做母亲了吗?他们做父亲了吗?其中有情侣吗?或者,他们来自欧洲,被大战弄得家庭破碎、心力交悴吗?斯克里普斯很想知道。

列车在轨道上向前驶去,最后一节车厢从他面前驶过。斯克里普斯看着车尾的红灯淹没在黑暗中,雪花轻轻地飘落。那只鸟儿因他的体温恢复了活力,正在他的衬衫里扑腾。斯克里普斯抬脚沿着一根根黑色的枕木向前走。他想明早就开始工作,因此今晚一定要到达芝加哥。鸟儿又扑腾了一下,它现在很活泼,不是那么疲弱无力了。斯克里普斯伸手按着它,让它不再扑腾。鸟儿静了下来,斯克里普斯沿着铁轨向前大步走去。

其实有很多地方可供他选择,没必要非得赶去芝加哥,那儿毕竟太远了。评论家亨利·门肯称芝加哥是“美国的文学之都”,那又怎样呢?还有大急流城[17]呢。到了大急流城,他就可以像其他发财的人那样做家具生意,赚大钱。大急流城的家具很有名,凡是在傍晚散步的小两口谈起成家时,总会说起它。他记起小时候,他母亲和他一起光着脚在今天叫做大环的市区挨家逐户行乞时指给他看过的一块招牌。上面有电灯并闪闪发光,他母亲很喜欢。

“这灯光和我家乡佛罗伦萨的圣米尼亚托[18]的一样,”她跟斯克里普斯说,“好好看看,我的儿子,因为有一天佛罗伦萨交响乐队将在那儿演奏你的乐曲。”

在他母亲裹着条旧围巾躺在今天的黑石大饭店的所在地时,斯克里普斯便注视着这块招牌,一看便是几小时。这招牌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让哈特曼来装点你的安乐窝

上面这么写着。它闪现出很多种颜色。刚开始是夺目圣洁的白色,这是斯克里普斯的最爱。然后是充满生命的绿色,后来又闪出一片如火的红色。有天晚上,他挨着母亲暖烘烘的身子蜷身躺着,注视着这炫目的招牌,有名警察走了过来。“你们得走开。”他说。

是啊,做家具生意可以发财,如果你懂得怎么做生意的话。他,斯克里普斯,恰恰懂得这一行的所有门路。他在头脑里把有关这件事的计划定了下来,他要在大急流城安定下来。那只小鸟扑腾了一下,显得很快活。

“我要给你打造一只美丽的镀金鸟笼,我的美人儿。”斯克里普斯兴高采烈地说。小鸟信心十足地啄啄他,斯克里普斯冒着暴风雪大步前行。雪下大了,堆积在轨道上,被风刮起,一声印第安人打仗时的呐喊声在他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