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瑜伽·约翰逊沿着寂静的大街走着，一条胳膊搂着小个子印第安人的肩膀。大个子印第安人和他们并肩前行。寒夜中，城里只有那些钉着门板的房屋伫立在街道两边。那小个子印第安人，弄丢了一条假肢。大个子印第安人，参加过大战。瑜伽·约翰逊呢，也参加过大战。他们三个走啊，走啊，走啊。他们要去哪儿呢？他们能到哪儿去呢？还有什么指望啊？
街角上一根下垂的电线上吊着一盏晃动的路灯，灯光洒下来照在雪地上，大个子印第安人突然在灯下停住脚步。“赶路不会带我们去某个地方，”他嘟囔道，“赶路不起作用，让白人酋长说吧。我们去哪儿，白人酋长？”
瑜伽·约翰逊不清楚。很明显，赶路解决不了他们的问题。赶路本身没问题。考克西失业请愿[1]，一大群人寻找工作，向华盛顿前进。前进的人们，瑜伽想，不断地前进，前进，但是哪里是他们的终点呢？没有目标，这一点瑜伽再清楚不过了。什么目标都没有，根本就没有目标。
“白人酋长说吧。”大个子印第安人说。
“我说不准，”瑜伽说，“我压根儿不知道。”难道这就是引起那场大战的原因吗？难道这就是这件事的真相吗？看来是这样的。瑜伽站在街灯下。瑜伽思索着。那两个穿着麦基诺厚呢上衣[2]的印第安人，其中一个有一只空袖管，他们全都在思索。
“白人酋长不说？”大个子印第安人问。
“对。”瑜伽能说什么呢？有什么可说的呢？
“红哥们儿说？”印第安人问。
“说吧，”瑜伽说，他低头注视着地上的积雪，“现在所有人都一个样。”
“白人酋长去过布朗小饭馆吗？”大个子印第安人问，在弧光灯下凝视着瑜伽的脸。
“没有，”瑜伽感到非常懊恼。难道就这样结束了？一家小饭馆。罢了，一家小饭馆也跟其他地方没区别吧。可是一家小饭馆。罢了，有什么理由不去呢？这些印第安人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他们是复员军人，他们俩都战功卓著。这一点他很清楚。可是一家小饭馆。
“白人酋长陪红哥们儿一起去吧。”高个儿印第安人用一条胳膊挽着瑜伽的臂弯。小个子印第安人跟他们并肩而行。“向小饭馆前进。”瑜伽轻轻说。他是个白人，可是受够了委屈后他才知道，说白了，白种人也许并不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吧。在这场穆斯林的暴动中，东部兵连祸结，西部动乱不断，南部看起来处境暗淡，现在北部又发生了这种事。这种情况要带他到什么地步？这一切会发展成什么样？想要一个女人，对他有好处吗？春天还会来吗？归根结底，这么做值得吗？他思索着。
他们三人并肩走在佩托斯基冰封的街道上。这时是有目标的。在路上，于斯曼[3]写过的。读法文原著应该很有趣，他得找个时间试试。巴黎有条街就是以于斯曼来命名的，就在格特鲁德·斯泰因的公寓[4]拐个弯的地方。啊，这个女人真了不起！她那些文字实验引导她到达了什么境界啊？归根结底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一切发生在巴黎。啊，巴黎。且说巴黎有多远。巴黎的早晨。巴黎的傍晚。巴黎的晚上。巴黎又是早晨了。巴黎的中午，可能吧。为什么不呢？瑜伽·约翰逊大步向前走，他的思绪一直平静不下来。
他们三人一起大步向前走，有胳膊的人都用胳膊勾住彼此的胳膊。红种人和白种人并肩步行，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走到了一起？是那场大战吗？是命运吗？是意外吗？还是就是机遇呢？这些疑问在瑜伽·约翰逊的脑子里互相角逐。他的头脑筋疲力尽了，他最近想得太多了。他们继续大步向前走。后来，他们突然停了下来。
小个子印第安人抬头望向那招牌，它在那小饭馆外结着霜花的窗子上闪闪发亮：试试便知。
“大胆地试试看吧。”小个子印第安人咕哝道。
“白人开的小饭馆有很多好吃的T字骨牛排，”高个儿印第安人咕哝道，“相信红哥们儿的话吧。”两个印第安人站在门外，有点儿进退维谷。高个儿印第安人转向瑜伽：“白人酋长有美钞吗？”
“有，我带了钱，”瑜伽回答。他准备好要把这事做完，如今可没有回头路了，“我请客，朋友们。”
“白人酋长天性良善。”高个儿印第安人咕哝道。
“白人酋长做事细心。”小个子印第安人表示赞同。
“你们也会这么对我的。”瑜伽表现得毫不在意。也许这就是这么回事，他在试运气。他曾在巴黎试过运气，斯蒂夫·勃洛第[5]试过运气。可能只是大家的传说。世界上每一天都有人在试试运气。在中国，中国人在试运气。在非洲，非洲人。在埃及，埃及人。在波兰，波兰人。在俄罗斯，俄罗斯人。在爱尔兰，爱尔兰人。在亚美尼亚——
“亚美尼亚人不试运气。”高个儿印第安人嘀咕道。他说出了瑜伽没说出口的疑问。他们很聪明，这些红种人。
“连做地毯生意都不试运气吗？”
“红哥们儿认为不试。”那印第安人说。瑜伽觉得他的口气使人信服。这些印第安人是什么人啊？这中间有些什么缘故吧。他们走进这家小饭馆。
作者注：致读者
本故事讲到这个重要关头，读者，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先生有天下午来我们家做客，待了很长时间后，突然坐在壁炉前，然后就不愿（还是不能呢，读者？）站起来了，加了些东西在壁炉里以保持室内温暖。我知道，读者，这些事儿有时候并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故事里，可是它们确实发生过，想一下在文字游戏中你我这样的人有什么作用。如果你认为本书的这一部分并达不到原本想象的那种完美的程度，那就请记住，读者，全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种事儿，每时每刻。读者啊，我非常尊重菲茨杰拉德先生，一旦有人敢抨击他，我会第一个跳出来捍卫他，这还用得着我说吗？而且你也包括在内，读者，尽管我很不愿意这么直白地说出口来，并且冒着风险，我怕这会破坏了我们之间应该建立起来的那种美好的友谊。
又及——致读者
我把这一章通读了一遍，读者，觉得并不是很差。我想你会喜欢的。我希望你喜欢。如果你真的喜欢，读者，并且也同样喜欢本书的其他章节，你会愿意跟你的朋友们谈起本书，并且竭力劝服他们也去买一本吗？每卖掉一本，我只能拿到两毛钱，尽管现在两毛钱不是什么大数目，但如果能卖掉二三十万册的话，累积起来就会是笔巨款。如果每个人都像你我这般喜欢这本书，读者，那也会是一笔巨款的。听好，读者。我说过我愿意看看你写的任何作品，我是说真的。那不只是说说而已。把它带来，我们来一起认真地看一遍。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修改一下某些小段落。我可没有说以求全责备的眼光来改写。如果本书中你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只需要给斯克里布纳三儿子出版公司[6]总部写封信就可以了，他们会给你作修改的。或者，如果你更希望我本人来修改，我会做的。你知道我对你的态度，读者。而且你对我关于司各特·菲茨杰拉德说的话也没有觉得恼怒或者忐忑，是吗？我希望没有。我现在要开始写下一章了。菲茨杰拉德先生走了，多斯·帕索斯先生也去了英国，而我可以保证这会是非常优秀的一章。至少会是尽我所能写得最好的。如果我们看到这本书封皮上的广告语，我们就能知道有多好，对吗，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