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斯克里普斯·奥尼尔正在找工作,用双手干活是桩好事。他背对着那家小饭馆,顺着大街走去,经过麦卡锡理发店时,他并没走进去。它看上去还是那么充满吸引力,但斯克里普斯现在需要的是一份工作。他在理发店所在的街角转了个弯,走上了佩托斯基的主干道。那是条漂亮、宽敞的大街,两边排列着砖和压制石块筑成的房屋。斯克里普斯沿着街道走向那水泵制造厂所在的城区。到了水泵制造厂门口,他觉得困惑了:难道这便是那家水泵制造厂?不错,一连串的水泵正被搬出来搁在雪地里,工人们正一桶一桶地把水浇上去,好让其表面结一层冰来保护它们免受冬天寒风的侵袭,其作用和油漆一样好。可这些真的是水泵吗?这可能是个骗局。这些搞水泵制造的都是乖巧的家伙啊。
“嗨!”斯克里普斯冲一名正在往一台新水泵上浇水的工人打招呼。刚搬出来的水泵看上去还没完工,正带着抗议的姿态立在雪地里。“这就是水泵吗?”
“以后就会变成水泵的。”这工人说。
斯克里普斯清楚这就是那家工厂了,这一点人家是不会骗他的。他来到门前,上面有块牌子写着:闲人莫入,指的是你。
难道说的是我吗?斯克里普斯拿不准主意,他敲了敲门,便进去了。
“我想找经理。”他说,悄悄地站在光线暗淡的灯光下。
工人们从他的身边走过,肩上扛着未完工的新水泵。他们经过时,哼着一段段曲调。水泵上的手柄机械地摇摆着,像是在无声地抗议。有些水泵没有手柄,可能这些算是幸运儿吧,斯克里普斯想。一个小伙子走到他面前,他体格健美,个子不高,肩膀宽阔,表情严肃。
“是你要找经理吗?”
“是,先生。”
“我是这里的工头,我说了算。”
“你管招人吗?”斯克里普斯问。
“我能做这做那,一样容易。”工头说。
“我想要份工作。”
“有经验吗?”
“水泵的活儿可没干过。”
“没关系,”工头说,“你可以做计件工。来,瑜伽,”他叫了一个工人,那人正在厂房的窗边站着,凝视着窗外,“带这个新人去放好行装,告诉他怎么在这里走动。”工头上下打量了一遍斯克里普斯。“我是澳洲人,”他说,“希望你会喜欢上这儿。”他走开了。
这个叫瑜伽·约翰逊的男人从窗边走过来。“认识你很高兴。”他说。他身材结实,体格健美。几乎在任何地方都能见到这类型的男人,他看上去似乎历经磨难。
“那位工头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澳洲人。”斯克里普斯说。
“哦,他不是澳洲人,”瑜伽说,“他不过是在大战时和澳洲兵待过一阵子,那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你参加过大战?”斯克里普斯问。
“是的。”瑜伽·约翰逊说,“我是第一个从凯迪拉克城去参军的人。”
“那是一段相当重要的经历吧。”
“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瑜伽应道,“走吧,我带你参观一下厂里。”
斯克里普斯跟随着这人走遍了水泵制造厂。厂内很暗但很暖和。工人们光着膀子,趁一台台水泵滚过一条循环的传送带时,用巨大的钳子夹住水泵,剔出次品,把完美的水泵放在另一条直接传送进冷却室的传送带上。另外有些工人,大多数是印第安人,只裹着围胯布,用大锤和板斧把次品砸碎,然后改铸成斧头、大车钢板、滑动底板、子弹铸型这一类大水泵制造厂的副产品。什么都不浪费,瑜伽这样说。有一伙印第安男孩,轻声哼着一支古老部落的劳动号子,蹲在巨大的锻造车间角落里,把水泵铸造过程中被凿下来的小碎片加工成保安剃刀的刀片。
“他们干活时都不穿衣服,”瑜伽说,“出厂时要搜身。有时候他们会冒险把刀片藏起来,夹带出去非法贩卖。”
“这样损失会很大吧。”斯克里普斯说。
“啊,不,”瑜伽回答,“他们差不多都被检查员逮住了。”
楼上的一间房内,两个老头正在干活。瑜伽打开门,一个老头从钢框眼镜上方瞟了一眼,皱下了眉头。
“你把穿堂风放进来了。”他说。
“快把门关上。”另一个老头说,语气里充满了年纪老迈的人的那种抱怨。
“他们俩是我们的技工师傅,”瑜伽说,“厂方送出去参加大规模国际水泵竞赛的所有产品都是他们制造的。你可记得我们在意大利荣获水泵奖的天下无双水泵吗?弗兰基·道森就是在意大利被杀害的。”
“我看过报道。”斯克里普斯应道。
“巴罗师傅,就是那边屋角的那位,一个人用手工制成了天下无双水泵。”瑜伽说。
“我用这把刀子直接在钢料上刻出来的,”巴罗师傅说着举起一把很像剃刀的短刃刀子,“我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才把它搞好。”
“天下无双水泵的确是台好水泵,没错,”这嗓音尖锐的小老头说,“但是我们现在制作的水泵会让任何的外国水泵都不堪一击,对吧,亨利?”
“那位是肖师傅,”瑜伽低声说,“他可以说是现在世界上最了不得的水泵制造者了。”
“你们两个年轻人快走吧,别来打扰我们。”巴罗师傅说。他刻得正欢,每刻一下,他那虚弱的双手总要微微抖一下。“让年轻人看吧。”肖师傅说,“你从哪儿来,小家伙?”“我刚从曼塞罗那来,”斯克里普斯回答,“我妻子离家出走了。”
“哦,要再找一个也不会很难啊!”肖师傅说,“你是个长得很英俊的小伙子。不过听我一句劝,小心一点儿吧。找一个不合格的妻子不比没有妻子好到哪儿去啊。”
“我可不同意这个说法,亨利,”巴罗师傅尖着嗓子说,“就现在的世道来看,随便什么妻子都是挺不错的妻子。”
“你要听我的劝告,小伙子,慢慢儿来。这回给自己选一个好点的吧。”
“亨利很善解人意,”巴罗师傅说,“他知道自己讲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他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肖师傅,那个老水泵制造者,脸变得通红。
“走吧,你们两个小家伙,让我们继续做水泵,”他说,“我和亨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
“很高兴认识你们。”斯克里普斯说。
“来吧,”瑜伽说,“我最好还是让你开始干活吧,不然那工头要盯着我不放啰。”
他让斯克里普斯在活塞卡圈室内干活,给活塞装卡圈。斯克里普斯在那儿工作了差不多一年。从某方面来说,那是他这辈子最快活的一年。从另外一方面而言,那是一场噩梦,一场阴森可怕的噩梦。最后,他喜欢上了这种生活,但又厌恶这种生活。弹指之间,一年过去了,他还在给活塞装卡圈。可是在这一年中都发生了些什么怪事啊,他经常为这些事感到烦闷。如今他给一只活塞装上卡圈的动作简直可以用游刃有余来形容,一边烦闷,一边听哈哈的笑声从楼下传来,那些小印第安人正在那里制作剃刀刀片呢。他听着听着,喉头像被塞了一团东西一样,堵得慌,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