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天晚上,在水泵制造厂干了第一天,就是即将开始的日复一日枯燥地给活塞装上卡圈的日子的第一天,斯克里普斯又去了那家小饭馆吃饭。一整天,他都把那只鸟儿藏了起来。他觉得在水泵制造厂那地方不适合把鸟儿从身上拿出来。那天,那鸟儿有几次把他弄得很难堪,但是他为它修改了一下衣服,甚至在衬衫上划了一道小口子,让鸟儿可以把它的尖嘴伸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这时,厂里放工了,一天的活儿结束了。斯克里普斯一路向小饭馆走去。斯克里普斯很高兴能自食其力。斯克里普斯想着那两位做水泵的老头。斯克里普斯[1]前去找那位友好的女服务员。这位女服务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在巴黎经历过什么呢?他一定要多了解一些关于巴黎的情况。瑜伽·约翰逊去过那里,他要盘问瑜伽,引他开口,逼他畅谈,要他讲他的见闻,他懂一点这方面的诀窍。
注视着佩托斯基港湾外上空的夕阳,此时那大湖已经被冰封了,防波堤上撅出了一些巨大的冰块,斯克里普斯快步穿梭在佩托斯基的大街小巷,走到了那家小饭馆。他很想邀请瑜伽·约翰逊一起吃饭,可就是张不开口。日子还长,以后再说吧,到时候会有机会的。对付瑜伽这种人,不用急于求成。瑜伽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他真的参加过大战吗?大战对他有什么影响呢?他真的是第一个从凯迪拉克城[2]去参军的人吗?凯迪拉克城到底在哪儿呢?到时候这些都会清楚的。
斯克里普斯·奥尼尔走到小饭馆推门进去。那个上了年纪的女服务员正坐在椅子上读《曼彻斯特卫报》[3]的海外版,这时她站了起来,把报纸和钢框眼镜搁在现金出纳机上。
“晚上好,”她开门见山地说,“太好了,你又来了。”
斯克里普斯·奥尼尔的心扑通跳了一下,一种他说不出来的感触涌上心头。
“我工作了一整天,”——他凝视着这位上了年纪的女服务员——“为了您。”他补上一句。
“真是太好了!”她说,然后害羞地笑笑,“我也工作了一整天——为了您。”
斯克里普斯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他的心又扑通跳了一下。他伸手握住这个上了年纪的女服务员的手,于是她恬静端庄地把手放在他的手里。“你是我的女人。”他说。她的眼睛里也闪着泪光。
“你是我的男人。”她说。
“我再强调一次:你是我的女人。”斯克里普斯郑重其事地念出一个个字。他心里好像有些什么裂开了,他情难自禁地想要哭。
“这就算是我们的结婚仪式吧。”有点上了年纪的女服务员说。斯克里普斯捏了捏她的手。“你是我的女人。”他很干脆地说。
“你是我的男人,而且不止是我的男人。”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整个美国。”
“我们走吧。”斯克里普斯说。
“你还带着那只鸟吗?”女服务员问,把围裙放在一边,折好那份《曼彻斯特卫报》的海外版。“我要把《卫报》带着,希望你不会介意,”她说着便把报纸卷在围裙里,“是新到的,我还没时间看。”
“我非常喜欢看《卫报》,”斯克里普斯说,“从我有记忆起,我家就一直订,我父亲狂热地崇拜格莱斯顿[4]。”
“我父亲和格莱斯顿是伊顿公学的同学[5]。”有点上年纪的女服务员说,“我准备好了。”
她穿好了上衣,站着等待出发,一手拿着她的围裙、装着钢框眼镜的黑色摩洛哥皮旧套子和那份《曼彻斯特卫报》。
“你没帽子吗?”斯克里普斯问。
“没有。”
“那我买一顶送给你[6]。”斯克里普斯体贴地说。
“就算是你送的结婚礼物吧。”有点上年纪的女服务员说,她眼睛里又闪现着泪花。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斯克里普斯说。
有点上年纪的女服务员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他们手拉着手,双双大步走进夜色中。
小饭馆里,那黑人厨师把小窗向上推开,从厨房里往外望。“他们走了,”他开心地笑着说,“走进夜色中去了。妙啊!妙啊!妙啊!”他轻轻地关上小窗,觉得连自己都被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