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场

第四场

场景同第一幕第三场一样，不过时间是黄昏时分。大幕升起，观众看到两间卧室，特洛西·布勒齐思的那间屋子漆黑一团，费利普的屋子则开着灯，拉上了窗帘。费利普脸朝下趴在床上，阿妮塔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

阿妮塔　费利普！

费利普　［不转身也不看她］怎么了？

阿妮塔　请问，费利普。

费利普　你想问什么？

阿妮塔　请问威士忌在哪儿？

费利普　在床下。

阿妮塔　谢谢！［她往床下扫了一眼，接着半个身子爬到了床底下］没有啊。

费利普　那就再去衣柜找找。难道又有人来这儿打扫过了？

阿妮塔　［走到衣柜前面，打开柜门。她仔细地往里看］全都是空瓶子。

费利普　你倒真像个小侦察兵。过来吧。

阿妮塔　我只想找一瓶威士忌。

费利普　再去床头柜里看看。

［阿妮塔走到床头柜旁边，打开柜门，终于拿出了一瓶威士忌，然后进浴室找了一只玻璃杯，倒出了一点威士忌，并从床边的凉水瓶中倒了一些水搀进酒中］

阿妮塔　费利普，快喝了它，你会感觉好点的。

费利普　［坐起来，看着她］嗨，黑美人儿，你是怎么进来的？

阿妮塔　用旅馆的备用钥匙开的门。

费利普　哦。

阿妮塔　见不到你的人影，我非常担心，就到这儿来了。他们说你在房间，但我敲门也没有回应，再敲，还是没回应。我就让他们用备用钥匙给我开了门。

费利普　他们照办了？

阿妮塔　我跟他们说是你让我来的。

费利普　我叫你了吗？

阿妮塔　没有。

费利普　即便这样，但你能来说明你很贴心。

阿妮塔　费利普，你还跟那个高个子金发女人在一起吗？

费利普　我不知道，我也有些迷惑了。事情看上去越来越复杂了，每当夜幕降临，我就会向她求婚；可是第二天天一亮，我又会告诉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在想，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绝对不能。

［阿妮塔坐到他身边，拿手轻轻地抚了一下他的头，并向后梳了梳他的头发］

阿妮塔　你感觉很不好，对吧？我明白。

费利普　给你说一个秘密吧。

阿妮塔　好啊。

费利普　我从没有感觉到这样难受过。

阿妮塔　我还以为你要告诉我你是怎样把第五纵队的成员全抓了呢。

费利普　我没有全抓到他们，只抓了一个。那是个令人憎恶的家伙。

［有人敲门，是旅馆的经理］

经理　要是打扰了您，我感到很抱歉……

费利普　少废话，有什么事儿就直说，有女士在这儿呢。

经理　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您知道的，万一您不在或管不了的时候，年轻姑娘们有时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但最主要的，是我想用最诚恳、最热烈的词对您的工作表示祝贺，今天晚报上登了，一共逮捕了300个第五纵队成员。

费利普　哦，都上报了？

经理　是的，报上还登出了那些参与了枪杀、蓄意策划暗杀以及私通敌人的被捕者的详细情况和各种趣事。

费利普　趣事？什么趣事？

经理　不，那是个法语词汇，D-E-L-I-T-S，意思是不法行为[1]。

费利普　哦，你说的这些都上报了？

经理　绝对的，费利普先生。

费利普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经理　嗨，大家都知道您参与了这项活动。

费利普　大家？那大家是怎么知道的？

经理　［责备地］费利普先生，这里是马德里。在马德里，人们常常在事情尚未发生时便知道了；而在事情发生后，人们所讨论的往往只是这事儿究竟是怎么干成的。我现在向您表示祝贺，只不过是想赶在那些不满分子抨击您之前，他们肯定会说“啊哈，才捉了300人？其他的那些呢？”

费利普　别太悲观了。不过，我想我应该离开了。

经理　是的，恰巧我也想到了这点，因此我过来想给您提个小小的建议，希望能有一个完美的结果。如果你要离开，把罐头当行李带走显然是没有价值的。

［又有人敲门，是迈克斯进来了］

迈克斯　敬礼，同志们。

全体　敬礼。

费利普　［对经理说］你快走吧，集邮家同志。我们回头再谈你的建议。

迈克斯　［冲着费利普，说的是德语］你这两天怎么样？还好吧？

费利普　不，不太好。

阿妮塔　我可以去洗个澡吗？

费利普　当然可以，亲爱的。但你得把门关好。

阿妮塔　［在浴室里］水是热的，太棒了！

费利普　不错，这是个好兆头。请关上门。

［阿妮塔关上了浴室的门，迈克斯走到床前，坐在了椅子上］

费利普　［从床上坐起，将两条腿耷拉在床边］想喝点什么吗？

迈克斯　不用了，费利普同志。你当时在场吗？

费利普　哦，是的。我一直都在那儿，整个过程一点也没错过。你知道的，他们想了解一些情况，非得把我叫回去。

迈克斯　他怎么样？

费利普　很成功。但是刚开始每隔一会儿才会说出来一点。

迈克斯　后来呢？

费利普　是的，到最后他很快便说了，甚至连速记员都来不及记。

迈克斯　［忽略这些］我看到报纸上登出了逮捕人的消息，他们为什么要发表这些？

费利普　我也很纳闷儿。我真想去揍他们一顿。

迈克斯　他们可能觉得这对提高士气会有帮助，但如果能把所有人都逮住岂不是更好？他们还是搞到了……那具……

费利普　哦，对，你是说那具尸体吧？他们在我们丢下他的那个地方找到了他。安东尼把他放在角落里的一把椅子上，我甚至还为他点了一支烟，真是太好玩儿了。当然，那支烟很快就熄灭了。

迈克斯　我很高兴没有在那儿待下去。

费利普　我留了下来，后来又走了，但不久又回去了，然后我又走了。他们叫我回去的，一个小时前我还在那儿，现在总算是回来了。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没事了，但明天又会有新的任务。

迈克斯　说实话，我们的任务完成得真不赖。

费利普　是的，这件事我们干得非常漂亮，简直是完美。也许网上还有几个破洞，让许多被网住的鱼又跑掉了，但是他们可以重新撒网。但你得把我派到别的地方去，因为这里了解我的人太多了，我在这儿已经没法工作了。我从没有告诉过谁，可周围的人似乎都知道我在做什么了。

迈克斯　有很多地方可以派你去，不过这里还有些事情需要你。

费利普　我明白，最好能早点让我过去，我在这儿越来越不安了。

迈克斯　隔壁那个姑娘怎么办？

费利普　哦，我会跟她分手的。

迈克斯　我没要求你这么做。

费利普　的确，但你早晚会这么做的。你没有理由一直惯着我。看眼下的形势，我们也许会跟他们打上50年，我肯定会坚持到底的，反正我已经报名了。

迈克斯　我跟你一样，报不报名都一样。没必要说得这么悲壮。

费利普　不是悲壮，而是我不想欺骗自己。我不愿让任何事情控制我，哪怕只是一部分。但这件事大不一样，它让我非常震撼。我知道该怎么处理的。

迈克斯　怎么处理？

费利普　你就瞧好吧，我会处理给你看的。

迈克斯　但是，费利普，请你记住，我是个善良的人。

费利普　哦，是的，是的，这我清楚。有时候真应该让你看看我是如何工作的。

［他们正谈话时，109号房间的门打开了，特洛西·布勒齐思走了进去。她打开灯，脱下外套，披上了银狐披肩。她站在镜子前转动着身体。她今天晚上看起来很美。她走到留声机前，放上一张玛祖卡舞曲的唱片，然后坐到台灯前的椅子上开始看书］

费利普　是她回来了，那个地方，她现在叫它……家。

迈克斯　费利普同志，你完全没必要这样！因为无论如何，她目前还没有妨碍你的工作。

费利普　眼下的确是如此，但我已经看到了，你马上也会看到的。

迈克斯　当然，跟过去一样，我会让你自己去处理，但别忘了要善良一点。像我们这些经历过恐怖事情的人，尽量地与人为善是至关重要的。

费利普　我也很善良啊，你知道的。放心好了。

迈克斯　不，我并不知道你有多善良，但我希望如此。

费利普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好吗？

［费利普走出房间，在109号房间的房门上敲了几下，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特洛西　你好，亲爱的。

费利普　你好，你怎么样？

特洛西　只要你在这儿，我就很好，很开心。你去哪儿了？昨晚你整夜都没回来，我很担心；不过看到你平安归来，我很高兴。

费利普　有酒吗？

特洛西　有，亲爱的。［她给他倒了一杯加水的威士忌。迈克斯则在另一间屋子里，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瞪着火炉］你到底去哪儿了，费利普？

费利普　四处转转，查看一下情况而已。

特洛西　那么情况怎么样？

费利普　有些事情很好，有些没那么好，总之，扯平了。

特洛西　那你今晚不用再出去了吧？

费利普　我不知道。

特洛西　费利普，亲爱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费利普　没出什么事。

特洛西　费利普，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吧。我们实在没必要一直待在这里。我已经连发了3篇文章了。我们到圣特罗佩去，那里的雨季还没有开始，况且那边还没有什么游客，我们可以去滑雪。

费利普　［非常痛苦地］是的，我们还可以去埃及，并在任何一家旅馆里开心地做爱。在接下来的3年里，在1000个美妙的早晨，总共将有1000份早餐被用托盘送来；或者在接下来的3个月内有90份。但不管多少日子，我们要做的只是让对方开心，直到你厌倦了我，或我厌倦了你。当然，我们会住在克里雍和利兹饭店，到了秋天，待布洛涅森林的树叶飘落，我们就坐上马车去奥特易看障碍赛。就是这样，接着再去酒吧喝上一杯鲜美的鸡尾酒，然后再开车回拉罗饭店吃晚饭。到了周末，我们就去索罗涅地区打野鸡。是啊，是啊，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们还要搭飞机去内罗毕或老摩萨的一家俱乐部，去钓萨门鱼。是啊，是啊，就是这样。而且我们还要天天睡在一张床上。是这样的吗？

特洛西　哦，亲爱的，只是想想就让人陶醉。不过你有这么多钱吗？

费利普　从前有，但我后来加入了这个行当。

特洛西　那我们还去圣莫里兹吗？

费利普　圣莫里兹？别那么庸俗好不好。你是想说去基兹厄尔吧，你会在那里遇到迈克尔·艾伦。

特洛西　但你没必要非得跟他见面啊，亲爱的。你完全可以不见他，不过我们真的能做这些事情吗？

费利普　你想这样吗？

特洛西　哦，亲爱的，当然。

费利普　那你愿意到西班牙去吗？在秋天，你可以租一个庄园，只需付一点点狩猎费。而且那里有大群大群的野鹅。还有，你去过拉莫吗？那里有长长的白沙滩，沙滩上有三角帆船，你躺在沙滩上，到了晚上，任由来自于棕榈树间的海风吹拂。还有马林迪，怎么样？在那里你可以操控冲浪板在海浪中穿梭，那儿的东北季风既凉爽又清新，你甚至不用穿睡衣，晚上也不需要盖被子。你肯定会喜欢马林迪的。

特洛西　是的，是的，费利普，我一定会喜欢的。

费利普　还有，你去过哈瓦那的无忧宫大酒店吗？在每周六的晚上，你可以在那院子里的棕榈树下尽情地跳舞，你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那里玩骰子或轮盘赌，之后再开车去哈伊曼尼塔斯饭店，赶在太阳冉冉升起时在那里吃早餐。那里的每个人都相互认识，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

特洛西　那我们现在就去那儿吧？

费利普　不可以。

特洛西　为什么，费利普？

费利普　我们眼下哪儿也不能去。

特洛西　为什么，亲爱的？

费利普　要是你喜欢，你可以自己去。我来为你制定旅游计划。

特洛西　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去呢？

费利普　我已经去过这些地方了，而且把它们都抛在了身后。我现在要去的地方只能自己去，或者跟一些与我有着相同理由的人一起去。

特洛西　不能带着我吗？

费利普　不能。

特洛西　为什么我就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呢？我可以学习，而且我一点也不害怕。

费利普　首先，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地方在哪里；再者，我不想带你去。

特洛西　为什么？

费利普　因为你毫无用处。你不学无术，是个大傻瓜，而且还很懒惰。

特洛西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也许你是对的，但我并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费利普　你能有什么用？

特洛西　你知道的……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公狗。［她哭起来］

费利普　哦，你说的是那个啊。

特洛西　难道我对你就只有这么一点意义？

费利普　这确实是一件有用的东西，一件商品，但人们不该为它付出太大的代价。

特洛西　你说我是一件商品？

费利普　是的，一件美观的商品，也是我拥有过的最美的商品。

特洛西　好吧，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更何况现在还是白天。不过现在，你给我滚出去！你这个自负的醉鬼，你这个荒谬、傲慢的下流痞子！你才是商品，你……你有没有想过，你才是真正的商品，一件根本不该付出太多代价的商品！

费利普　［大笑起来］不，我不是。不过我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特洛西　啊，这就是你。你这件完全堕落的商品。你从不在家待着，整夜整夜的在外面鬼混，满身污泥，衣冠不整。你是一件可怕的劣质商品，我只不过喜欢你这件商品的包装而已。就是这样，我很高兴你现在要离开我了。

费利普　是吗？

特洛西　是的，是的。你就是这样一件商品。但你……干吗要提到那些我们永远也去不了的地方？

费利普　非常抱歉，我知道这样很不好。

特洛西　哦，你用不着道歉。你的道歉很容易让人想到虚伪。虚伪的人最恐怖，而且你也用不着在白天提起这些。

费利普　我真的很抱歉。

特洛西　哦，没必要。你在道歉的时候最差劲了，我实在受不了，快给我滚出去吧！

费利普　那好吧，再见了。［他伸手去抱她，要亲吻她］

特洛西　别吻我！你吻我之后马上就会扯到商品上，我太了解你了。［费利普紧紧抱住她，吻她］哦，费利普，费利普，费利普……

费利普　再见。

特洛西　你……你连商品都不要了吗？

费利普　我真的承受不起。

特洛西　［从他怀中挣脱出来］那就走吧。

费利普　再见。

特洛西　滚吧，赶快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费利普走出她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迈克斯依然坐在椅子上。在另一间房间里，特洛西拉响了呼叫女仆的电铃］

迈克斯　怎么样？

［费利普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电火炉，迈克斯也对着电炉出神。在另一间屋子里，帕塔拉出现了］

帕塔拉　什么事，特洛西小姐？［特洛西坐在床上，抬起了头，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流下来。帕塔拉关切地走到她面前］怎么了，小姐？

特洛西　哦，帕塔拉，你说得太对了，他果然是个十足的坏蛋。他是个坏人，坏人，坏人！而我却像个傻瓜一样，还以为能得到他的幸福，真该死！

帕塔拉　是啊，小姐，我早就说过了。

特洛西　可是，帕塔拉，要命的是我爱他。

［帕塔拉无奈地杵在特洛西的身边。而在110号房间，费利普正站在床头柜前，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然后兑上水］

费利普　阿妮塔。

阿妮塔　［在浴室里］什么事，费利普？

费利普　你怎么还没洗完？该出来了吧。

迈克斯　我要走了。

费利普　别走，再等会儿。

迈克斯　不，不。拜托了，我得走了。

费利普　［用非常干涩的声音泄气地］阿妮塔，水热吗？

阿妮塔　［在浴室里］热，我洗得可舒服了。

迈克斯　我走了，拜托，拜托，我必须得走了。

—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