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是用于经济生产的要素
从古典经济学到新古典经济学,资本概念逐渐从一种阶级的分配关系转变为生产的物质要素。资本概念的这一转变过程其实是资本不断去政治化的过程。英国古典经济学家诺思第一次明确提出资本的概念。他认为资本是能实现货币增殖的货币,这就将资本与货币区分开了。在古典经济学的开创者亚当·斯密看来,资本是用来为资本家提供收入(利润)的积累,他认为资本是劳动产品在分配过程中发生变化的一个因素。他说:“资本一经蓄积于特殊的人手中,他们因发现通过劳动生产物的变卖,或劳动在原料交织上的附加物,可以提供一种利润,他们就为了这种利润,投下资本,供勤劳阶级以生活资料,而使他们劳作。”[1]在这里,斯密意识到资本来源于工人的无偿劳动。这意味着资本是一种分配工资和利润的预付形式,这种分配是在阶级斗争中形成的。在古典经济学家看来,用资本进行生产,目的是实现分配和社会福利。斯密在他的“看不见的手”的论述中曾十分鲜明地揭示了资本代表的社会性质。他说尽管资本家们“没有促进社会利益的心思……他们受着一只看不见的手的指导……他们各自追求各自的利益,往往更能有效地促进社会的利益;他们如果真想促进社会的利益,还往往不能那样有效”[2]。虽然个人只是为自己的利益投资,但是由于受到市场的运作制约,客观上促进了公共利益。通常人们强调的是这只“看不见的手”对个人行为的绝对影响,却忽视了这只“看不见的手”所实现的最终目的。对于古典经济学来说,正因资本体现了人与人之间财物分配的关系,所以才能在社会公共利益中有出色的表现。换句话说,资本本身并不是唯一的和永恒的目的,而是实现社会福利的一种有效工具。
如果说起初斯密还将资本视为社会阶级关系的产物,那么后来他却背离了这一认识。认为资本家积累下来的存储品就是资本,他把全部储存品分成两部分:“他希望从中取得收入的部分,称为资本。另一部分,则供目前消费。”[3]在这里,资本已经远离了工人劳动,等同于资本的物质表现形式,成为能够积累起来用于生产的财物。接着,斯密根据资本家使用资本的方法,将资本分为流动资本和固定资本。资本家在流动资本和固定资本的交替使用过程中,获得了收入和利润。显然,在斯密看来,流动资本和固定资本都能带来利润。后来,马克思指出只有流动资本中的可变部分才产生利润。对可变资本的讳言进一步取消了资本包含的阶级社会的性质,雇佣劳动者在利润的产生过程中也被取消了。“所谓资本,即雇主垫付给他们(工人)的材料、工具与工资,被决定用作雇佣他们的基金。其利润即被决定用作维持雇主的基金。”[4]资本的增殖已经变成生产资料本身所固有的一种生产力。只要有资本,收入和利润就会自然产生。在这样的认识中,资本已逐渐脱离阶级和社会的关系,成为能够产生利润的物质资源。不仅如此,既然资本是一种能带来利润的资源,那么只要顺从资本自身的运作体系,就可以实现斯密所说的“秩序与良好的政府”。于是资本运作体系这只“看不见的手”就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体系,被后来的经济学理论继承并发展。
新古典经济学是通过边际率和供求均衡理论分析的方法,考察资本的技术经济关系。这时候,资本完全成为一种用于盈亏计算的投入要素,彻底丧失了阶级和政治含义。这个学派的主要代表马歇尔·阿尔弗雷德在分析资本时,将资本等同于那些用于财富积累的物质要素,也就是通过营业的方法获取收入的要素。从私人经营状态来看,资本分为消费资本和辅助资本或工具资本。消费资本是由直接满足人欲望的货物构成的,也就是能维持雇佣劳动工人生活的必需品,如食物、衣服、房屋等。辅助资本是能促进生产展开的必需品,如机器设备、厂房土地、道路交通等。从整个社会所有人的生存状况来看,资本差不多在每种用法上都是一个人从他的资产中期望获得收入的那个部分。“资本包括为营业目的的一切东西在内,不论是机器、原料或制成品、戏院和旅馆、家庭农场和房屋……”[5]根据马歇尔的定义,当某种物质要素作为生产投入考虑时,它就是资本;当这种物质要素是生产的结果,消费的对象的时候,它就是财富。生产和消费的都是效用,生产是改变物质的形态,使人的欲望得到满足;消费是破坏物质的形态,减少其效用,因此是负生产。资本实质上就是生产和消费所决定的效用,无关于生产关系的形态,而是市场关系中的一种现象形态。马歇尔继承斯密关于“看不见的手”的传统,认为生产和消费中的各种资本,通过资本运作机制——市场的调节,能够实现供求平衡。无论是供给还是需求,它们作为人的经济行为和经济动机,都是根据资本数量来测定的。其中供给是由生产费用决定,需求是由边际效用决定。新古典经济学已经放弃了古典经济学中资本的阶级概念,将所有生产要素都等同为资本。由于生产要素的同质性,就可以用生产函数来表示投入和产出。通过边际生产力的分析得到作为要素的资本的生产能力。资本要素论的出现使经济学抛开了文化和制度,走上了实证的路子。
经济学用价格来衡量各种生产要素,消解了人的历史作用。从斯密将工资、利润和地租当成一切交换价值的源泉开始,资本就不再是生产关系,而成为可以产生价格积累的一个数量集合。劳动、资本、土地作为一切财富的独立源泉,都被等同为一定价格的货币。在实际的生产经营过程中,经济学家假设其中一个生产要素的投入量不变,增加其他某一生产要素,得出这个要素的边际产量收入递增,进而计算出这个生产要素的新增价格。然而在生产投入中,各种要素并非彼此无关,而是相互联系的。因增加某个生产要素产生的所谓边际生产力,并不一定是某个要素单独增加的结果。讲究实证的主流经济学也无法回避要素价格因人为因素而无法符合生产函数的算计。比如:在竞争性市场中,商品供给曲线以及要素市场上的一般要素供给曲线,都是随着生产的边际成本递增,而向右上方倾斜的,即随着市场价格的上升,生产要素的供给量就会增加。而劳动供给曲线却是向后弯曲的,即随着工资升高,劳动供给量是增加的,但当工资上升到一定程度后,再升高工资不但不会引起工作小时的增加,反而会减少。这说明当工资达到一定水平的时候,劳动者愿意减少劳动时间,增加闲暇时间。这至少可以说明,不能将劳动这种生产要素同质为没有生命的物和数量。生产函数理论描述了资本生产过程中的投入、产出问题,揭示了市场价格机制在各要素分配和技术选择过程中所起的关键作用。仿佛市场价格机制是万能的,人只要符合这种机制,就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货币流量,实现价值增长。人的能力成了物的能力,人的作用成了物的作用,人在社会历史发展中的主体地位消失了。如果价值量的积累成了经济活动的主要目的,人类社会福利的增长却完全不在其内,这就和斯密所说的市场的最终目的是“促进社会利益”的初衷相背离。
将一切生产经营的要素等同为资本,造成资本概念模糊不清。因为作为生产要素的资本一方面可以表示为由不同的商品构成的物,如机器、厂房、船舶等,另一方面可以作为不同资本品的折算价值,如资金、货币、债券等。帕西内蒂等人认为:“资本可以表达为自由资金,可以不太困难地从一种用途转换到另一种用途上去,这是资本的金融概念;资本也可以表达为在特定生产机构内进行的生产过程中所留存的一组生产要素,这就是资本的技术概念。然而,要使资本的金融概念和技术概念一致起来,在逻辑上是不可能的。”[6]显然,作为货物的资本是静止的,它是被动的,自己不会移动。但是,作为资本,它却是可以自由流动的,并且正因为它具有极强的流动性和自我增殖性,才带来丰硕的社会财富。资本的金融概念展示的就是它的主动性。资本的这两层含义是如何结合起来的,在经济学家那里始终得不到解答。只是通过数学计算,将作为金融的资本和作为货物的资本分开,得到它们的市场价格和利息,并通过合理配置它们在生产经营中的比例而获得尽可能多的利益。因此,在经济学的视野中,资本是一切财富的来源。生产劳动和经营方式都是资本增殖的过程,劳动要素则是资本增殖的工具。只要通过精密的数学运算,就可以实现资本要素的最优配置,进而产生一切财富和文明。在实际生活中资本物质化观点逐渐演变成资本数字化、数字图表化,最终导致经济研究中的数字拜物教、图表拜物教和日常生活中的“货币拜物教”“商品拜物教”“资本拜物教”。
在经济学发展过程中,资本逐渐掩盖了它的阶级、政治的本质,成为生产和消费的要素。尽管不同的经济学理论对于资本的具体划分有所不同,但对资本的根本性质却有着相同的判断:一是最终都认为资本本质是物;二是资本通过市场的调节可以达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