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空间修复”的核心是“剥夺性积累”
“时间-空间修复”在克服资本主义过度积累的危机中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这主要表现在资本主义国家不仅对内,而且对全球落后地区的劳动力、资源、能源市场展开争夺。在时空的重组与变迁中,全球呈现出不平衡地理发展模式。积累的本质是使劳动力、资源、能源等流向能够盈利的地方,而不是使所有地方获利。资本越积累,“工人阶级中贫困阶层和产业后备军越大,官方认为需要救济的贫民也就越多。这就是资本主义积累的绝对的、一般的规律”[23]。财富积累的不平衡表现在地理空间上就是“中心-边缘”的二元发展模式。在同一地区,城市从乡村独立出来,成为一个创造、榨取和集中剩余产品的中心。在这个区域里,资本拆除低劣的房屋,建造银行和购物中心,建造宽阔的街道和舒适的风景,同时也越来越将贫民赶出他们的生活空间,赶到资本边缘和角落中去。在不同地区,全世界各个国家自行发展的时间顺序被资本切断,处于不同历史发展阶段的国家被同时分配进资本积累的时间中。由此产生了一个个专业化、碎片化的空间结构。一些地区成为资本的工业区,另一些地区成为农业区。一些落后的农业国和殖民地就沦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附属。全世界不同区域都被迫进入资本积累的等级分层中。积聚大量资本的地区成为中心,而资本不发达的地区则被边缘化,在政治经济关系中成为中心地区的附属地。
大卫·哈维将这种通过制造不平衡的时空景观来实现积累的方式称为“剥夺性积累”。资本积累总是带有剥夺性。他认为在资本主义积累方式进入弹性化、全球化的时代,资本主义积累表现出与原始积累不同的特征,而且这种积累正在当今的全球世界中运行,并未成为过去。因此再用“原始”或“初期”的概念标识资本主义的积累行为已经显得不合时宜了。另外,他也认为,“原始积累”和“剥夺性积累”在本质上都有着残酷的占有性、掠夺性,因此“剥夺性积累”也可以说是“原始积累”的另一种表述。“马克思所着重指出的某些原始积累的机制经过调整,比过去发挥了更为强大的作用”,和“原始积累”通过战争暴力劫掠不同,“剥夺性积累”则是让“信贷体系和金融资本已经成了掠夺、欺骗和盗窃的重要手段”[24]。可以说“原始积累”并不原始,它是资本主义能够持续的永恒力量。“剥夺性积累”将“原始积累”概念中的时间性去掉,揭示了资本主义国家为了实现“时间-空间修复”,在全世界展开“剥夺性积累”。
私有化是剥夺性积累的利刃,这与马克思所说的原始积累有着相同的特征。发生在14世纪的圈地运动就是一种资本原始积累的过程。新型的地主阶级用暴力手段强行圈占农民的土地,将耕地变为私人牧场。从土地上被赶出来的人,或者进入工厂成为雇佣工人,或者进入大型牧场成为牧场主的工人。20世纪70年代以来,资本主义国家的积累就像马克思对原始积累的描述一样,圈占土地和驱逐居民,以制造出没有土地的无产阶级,再将土地投入资本积累的洪流中。像教育、文化、医疗、福利这些公共事业都被资本纳入了积累的空间中,这些原本是人类发展的社会必需品,就变成了在必须满足资本取得利润的条件下,才能获得的奢侈品。例如:在南非,水资源和其他公共设施的私有化,导致多数人脱离了维持基本生活的服务,失去健康和基本生活的条件;在日本,国立大学法人化使学术功利化、利益化色彩严重,给基础科学研究带来了恶劣影响。资本主义对全世界公共资产的私有化浪潮,显示出新一波的“圈地运动”。私有化为资本家提供了获取利润的手段,私有化完成后,他们就可以将私有化的物品出售或出租给市民获得利润,同时这也制造出和资本家对抗的阶级。因为私有化是以大批民众的损失为前提的,财富的分配越来越倾向于掌握资本的群体和阶级,与掌握资本的人相比,最大多数的民众处于贫困和弱势的地位。
资本主义通过金融体系进行剥夺性积累,这一点与马克思所说的原始积累有很大的不同。20世纪70年代以后强大的金融浪潮已经完全展现出投机和掠夺性的特征。随着日本、联邦德国经济复兴和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美国在生产领域的主导地位受到威胁。美国的实体生产领域日益难以吸收过度积累的资本,资本就转入股票、政权、房产等金融市场进行投机。这需要强大和完善的金融体系作为投机工具,各种金融创新产品应运而生。全球的股市、证券市场成为与实体经济市场脱离的大赌场。“股票促销、庞氏骗局、由通货膨胀而引起的整体财产的破坏、由合并和兼并所带来的资产剥离、债务责任水平的提高,使得大众甚至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大众都陷入用劳役偿还债务的境地。”[25]20世纪70年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全球建立了一系列的金融机构,为资金顺利流向中国、印度等国家和地区提供了便利条件。可以说,信贷膨胀和金融投机已经成为美国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全球范围内进行剥夺性积累的手段。
剥夺性积累的活动空间是全球性的,因此资本主义会利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贸易组织的压力,强迫世界其他国家打开国门。早已在世界贸易、生产、服务和金融等领域充分发展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会以优先进入发达国家消费市场这个“胡萝卜”诱使其他国家接受开放策略,也会以拒绝分享世界市场利益的“大棒”来迫使其他国家就范。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也会精心安排一些经济危机,使危机在世界一些地方周期性爆发来使此地区资产贬值,然后使过度积累的资本投入这些资产上,进行盈利性的使用。
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全球展开的“时间-空间修复”策略,实质上就是一场富人掠夺穷人福利、收入从大众手里转移到特权阶级口袋里、从落后的国家转移到发达国家的剥夺性积累过程。金融资本的壮大像一个被打开了的潘多拉盒子,迫使国家机器推行私有化、市场化、自由化和全球化的政治策略。这么看,剥夺性积累似乎是一个经济手段。然而,剥夺性积累不仅是一个经济的全球过程,同时也是一个军事、政治、文化的全球过程。军事、政治、文化等这些非经济的全球过程为美国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打开其他国家紧闭的国门提供了合法性保障。从这个意义上说,只有在资本的领土逻辑和资本的权力逻辑的共同作用下,全球性的剥夺积累才能得以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