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社会性生产
资本主义社会的形成与“时间-空间”转换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人最初对空间并没有特别的意识,对空间的感知往往是和时间联系在一起的。比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什么时候”总是和“什么地方”相提并论。空间往往指特定的活动区域,而这个区域的设定又往往和相对的时间连接。钟表的发明和运用,无疑对时间和空间的分离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时钟体现了一种虚化时间的统一尺度,以这种方式计算,便可精确地设计每日的分区。”[1]虚化的时间一方面表现在全世界都按照统一的日历标准记时,另一方面表现在不同国家和地区通常都有不同的时间、时差。时间的虚化是空间虚化的前提。空间的虚化,就是通过参照某个地点,就可以对空间进行描述,而不必要真的处于某个空间才能够知道。比如,一个人不必一定要去北极,就知道北极的地理位置。通过地图中的方位标识,一样可以了解世界各地区的空间位置。在资本主义社会之前的社会中,空间和在某个具体地点的活动多数都是一致的。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时间越来越多地和具体活动的地点相分离,空间也不需要通过具体地点来确认。现代化的生产方式切断时间和空间的原始统一,将它们按照有利于资本积累的方式重新规划。列车时刻表就是这种规划的一个例子,它表明列车在什么时间到达什么地点。如此,不同的交通工具才能和谐地穿梭在时空轨道中。
从时间和空间的分离可以看出,空间逐渐摆脱客观的物质性,成为一种社会和历史的产物。“就像其他事物一样,空间是一种历史的产物。”[2]在列斐伏尔看来,空间不是一个自然或神圣之物,它是具有政治经济性质的结构,是被历史地生产出来的。随着社会结构的变化,社会经验的积累,空间的组织形式和意义呈现出不同的特征。与马克思强调资本主义充分利用必要劳动和剩余劳动时间的配置实现积累和走向灭亡不同,列斐伏尔更加重视空间本身积极地参与资本积累的能力。在马克思看来,生产主要是指物质商品生产,空间是资本积累活动的环境和媒介。列斐伏尔创造性地提出空间不仅为资本活动提供一个范围和区域,而且空间本身就能成为资本积累的对象。空间中的生产,就转变为空间自身的生产。各种各样的城市设计、区域性建筑规划、城市设施等都是最为显著的空间生产的表现。资本主义经济不仅是不断扩展资本流通的空间,而且通过生产空间、铸造空间来逐利。空间成为一个带有资本积累意图的生产要素,也是一个产品,就如其他一切商品一样,被有规划地生产出来。空间实际上是一种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它脱离不开社会历史发展中人的实践和经验,每一个社会都会在自然的条件下建构一个符合当下社会历史阶段要求的空间结构。18世纪资本主要在固定空间内完成生产和积累,20世纪,资本则用生产空间本身继续实现利润。马克思说:“人对自然以及个人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都遇到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生产力、资金和环境,尽管一方面这些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为新的一代所改变,但另一方面,它们也预先规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3]列斐伏尔将这种社会历史的辩证运动过程用到社会空间生产的过程中,强调特定的社会性质塑造了特定的空间结构,社会的继续演变又以已经规定了的空间结构为前提。
列斐伏尔用空间实践、空间表征、再现空间三个概念阐释空间与历史、社会的辩证关系。“空间的实践”指的就是空间的生产与生产关系有着密切联系,既包括人类各种实践活动过程,又包括活动的结果。这就形成了一个社会的空间,一方面人们在不同社会形态中进行着物质和精神实践;另一方面,人类历史的空间发展又以各种社会形态之前的空间状态为起点。“空间的表征”则是体现了占统治地位的空间特质,这种空间特质从自然神性逐步发展到被构建、被剥削的工具性。“空间的再现”则是指被空间的表征所控制、统治的空间。这种空间与社会生活紧密相连,包含着对现有秩序的不满和对抗。来自日常生活空间的对抗最终将会使资本控制的抽象同一性空间逐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差异性空间。空间的再现既是对空间的表征的超越,又是向空间的实践的一种回归[4]。
从列斐伏尔的空间层次划分中可以看出,空间不仅是一种生产资料,也是抵抗统治的工具。随着人类历史的进程,特别是当一切自然资源都被纳入资本积累的系统中时,最初纯粹的自然空间正在被消耗。这遭到了自然的强烈抵抗,全球日益加剧的生态环境危机就是一个证明。然而,面对资本的强制,抵抗并未获胜,自然只能等待最终的毁灭[5]。从社会的层面看,空间是社会的表征,每个社会主要生产模式都会形成自己独特的空间。生活在社会中的人对这个社会生产出的空间会有所了解。随着人们对空间生产过程了解的加深,“在空间中的一部分事物就会随着人们的了解而转变成实际的空间生产”[6]。人们根据自己的兴趣,或者说是特定社会关系的目的,塑造出新的空间。空间在社会生产方式中产生,并随着生产方式的改变而被重新塑造。中世纪的空间直接呈现的是封建主义生产方式,与之相对应的是农民改造出的城市、建筑、道路布局。资本主义生产出的是资本的抽象空间、财产的政治经济空间,与之相对应的是银行、企业、购物中心、大型港口等组成的巨大空间网络。接着列斐伏尔推出未来社会的空间应该是一个差异性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空间不再是被资本当作盈利的工具,而只是使用价值的体现。比如像美丽海滨这样的空间就不仅仅是资本利益的消费对象,而是满足大众休闲、美学享受的公共空间。总之,社会的政治经济关系创造了这个社会的空间,这个空间一旦形成就会成为塑造社会的一种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