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生产目的的单一性与社会生产的全面性相矛盾
需要的满足、新需要的产生总是通过生产实现的。人的全面发展的需要,要求生产的全面性,即除了物质生产,还必须进行人自身的再生产、精神生产、社会关系再生产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的再生产。人类社会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五种生产相互影响、互相依存,任何一种生产的缺失,都会引起其他四种生产的滞顿,从而引起整个社会有机体发展的中断。但是各个资本家首先考虑的只是在卖出商品时能获得的利润,不关心商品和买主以后将会是怎样的,不关心资本积累以外的其他社会生产,除非其他社会生产威胁到资本积累。这就会导致社会整体发展的不平衡,也就是生产的片面性,引起物质生产的停顿和浪费。
市场抽象的交换原则成为一切社会行为的准则。劳动与资本交换的性命攸关的意义在于,交换原则成为日常生活中普遍且唯一的法则。“不管活动采取怎样的个人表现形式,也不管这种活动的产品具有怎样的特性,活动和这种活动的产品都是交换价值,即一切个性,一切特性都已被否定和消灭的一种一般的东西。”[51]交换价值作为一种商品的等价物或劳动的对象化,是一种附属性的抽象的表现,但在资本积累活动中,它变成主体性的、具有独立权力的原则。每一个产品一开始就是为交换价值而生,一切活动只有在对交换原则的遵守下才能变为现实。在交换中,一切商品的价值不是由买者使用这个商品的方式决定的,而是由抽象的交换价值的量来决定。当亚当·斯密将价值定义为“由于占有某物而取得的对他种货物的购买力”的时候,实际上是说明一切财富都是由抽象的交换价值产生的,一切物的使用价值是无关紧要的,只要它们可以产生交换价值,那它们就是财富,就是有意义的。交换价值成了人类财富的唯一尺度,它的增殖则成了生产的唯一目的。这种以增殖为目的交换原则以其强大的抽象同一性逻辑和形而上学在思想领域的所作所为一样,在现实领域里同化、支配一切。
资本不会超出自身的货币和交换价值的界限全面地发展社会生产。交换价值具有一种无差别的抽象同一性,它成为凌驾于生产之上的力量,表现出巨大的社会强制作用,使人们对资本运行的这个交换原则产生了敬畏。抽象的交换原则,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的“座架”,有着同化和夷平一切特殊性和异质性因素的统治意向和本性,强制控制作为对象的存在者。这种强制在以等价交换的方式占有劳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这也是资本实现积累的方式。资本关系把生活中一切丰富的内容抽象为交换价值,并强迫人必须通过依赖这个普遍的社会物质交换体系,才能得以生存。因此它把财富本身的生产,从而也把生产力的全面发展,把对自己现有前提的不断变革,当作它自己再生产的前提,不管不顾人与社会的再生产。“资产阶级除非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52]资本不断变革生产工具,更新以资本为基础的社会制度,都是为了交换价值的顺利实现。社会新陈代谢所必须的人自身的生产、精神的生产、社会关系的再生产都被以交换价值为目的的物质生产所代替。
资本不仅偏重财富的增长,忽视社会全面生产,而且即使是在物质财富增长方面也不可避免局限性。资本生产以剩余价值增殖为目的,不是以人的生存和发展为目标,因此它创造生产的能力越大,也就越容易产生对劳动力、社会和自然资源的浪费。资本的本性要求资本家尽可能压缩必要劳动时间,增加剩余劳动时间,这客观上导致劳动者没有消费的能力。同时,资本家通过股市激发所有人投资,以便尽可能多地将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用社会消费最小化来实现资本最大化,这在客观上克制了全社会成员的消费欲望。但是资本扩张最终带来消费品迅速增长,其增长速度必然超过消费的增长速度,由此引起生产过剩。过剩产品形成资本积压无法循环,价值增殖无法实现,再生产无法持续。由于资本的闲置导致劳动力过剩,压低了劳动者工资筹码,社会购买力下降,产品进一步过剩。这种恶性循环常常导致经济危机,这是资本扩张的经济代价。2007年以来世界的经济危机虽然是由金融资本引起的,但本质上也是资本积累运动的结果。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劳动过程是手段,价值增殖才是目的。因此,当后一个过程不再可能时,前一个过程也会停止。资本通过货币及其衍生工具,如股票、债券,投机增殖的行为,与提高社会生产力的人类社会发展目的是相背离的。在这种金融投机盛行的时候,可以看到:“劳动过程只是一种非常麻烦的条件,从而资本主义国家普遍热衷于不使用手段去达到目的……但对资本家来说,问题只在于把产品作为商品让渡,使它重新转化为货币,并且因为产品最初就已是货币,所以问题也就在于使这个货币额增加。”[53]所以资本关心的并不是劳动,而是快速的资本回报。只有当产品的使用价值对资本家有利时,劳动过程才会被资本家重视,如果生产对资本家无利,则不会被投入生产。于是,金融投资经济越来越严重地与现实经济基础脱节,这给金融危机埋下了伏笔。资本积累是不可能避免经济危机的,而经济危机必然严重地阻碍社会生产力的发展。
总之,扩张的经济秩序带来物质生产量的积累,总是被等同于文明。这使得以资本为基础的社会制度作为一种别无选择的制度被永恒化,任何试图改变这一制度的尝试都必须被视为绝对的禁忌。资本一方面不断扩张,追求着在全世界实现积累;另一方面,资本又不得不为劳动和价值的创造确定界限。资本扩张的无限性和它对人与社会价值实现的有限性是相矛盾的。这个矛盾说明资本是有局限性的,资本关系不是社会财富和生产力发展的绝对形式。这种有限性在历史发展的意义上,最终表现为资本和劳动的对抗和冲突。雇佣劳动和资本积累的对抗被资本的局限性激活,最终成为否定资本的力量。
【注释】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37页。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79页。
[3][德]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928页。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07页。
[5]同上书,第33页。
[6][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田禾译,译林出版社,2000年,第17页。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55页。
[8][奥]卡尔·门格尔:《国民经济学原理》,刘絮敖译,世纪出版集团,2005年,第46页。
[9]同上书,第135页。
[10][德]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康乐、简惠美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0页。
[11]同上书,第54页。
[12][英]马歇尔:《经济学原理》上卷,朱志泰、陈良璧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27页。
[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94页。
[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50页。
[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04页。
[16][德]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683页。
[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91页。
[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90页。
[19][德]黑格尔:《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66年,第131页。
[20]同上书,第132页。
[21]Adam Smith,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vol.I,London:Methuen,1961,p.375.
[2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97页。
[23]同上书,第390页。
[2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45页。
[2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53页。
[26]参见[英]I.梅扎罗斯:《超越资本——关于一种过渡理论》上卷,郑一明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58页。
[2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97页。
[2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90页。
[2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84页。
[30][意]奈格里:《〈大纲〉:超越马克思的马克思》,张梧、孟丹、王巍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54、26页。
[31][加]迈克尔·A.莱博维奇:《超越〈资本论〉》,崔秀红译,经济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167页。
[32]同上书,第175页。
[3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75页。
[3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87页。
[35]同上书,第388页。
[3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38页。
[37][德]罗莎·卢森堡:《资本积累论》,彭尘舜、吴纪先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第291页。
[38][德]罗莎·卢森堡:《资本积累论》,彭尘舜、吴纪先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第359页。
[39]David Harvey,Limits to Capital,London&New York:Verso,1999,p.417.
[40]David Harvey,The Condition of Postmodernity,London:Blackwell,1990,p.286.
[41]参见周嘉昕:《界限、对抗、行动:齐泽克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批判》,载《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07年第5期。
[42][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严蓓雯译,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60页。
[43][德]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商务印书馆,1961年,第205页。
[4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44页。
[45]同上书,第266页。
[46][加]迈克尔·A.莱博维奇:《超越〈资本论〉》,崔秀红译,经济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233页。
[4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23页。
[4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50页。
[49][德]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安道尔诺:《启蒙辩证法》,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人民版社,2006年,第2页。
[50][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严蓓雯译,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67页。
[5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07页。
[5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75页。
[5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0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