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润实质是剩余价值的社会化
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利润是资本的产物,是剩余价值的转化形式。剩余价值实现的过程已经不再表现为资本与活劳动简单的直接交换关系了,而是进入资本生产和流通整体中。在马克思的分析中,利润实际上就是来源于资本家用可变资本购买的劳动力在生产中创造的剩余价值,但它表现出来的却是资本家用全部预付资本,包括生产资料和劳动力,所带来的增加额。在利润的掩盖下,资本关系中的劳动这一方的作用被忽视了。仿佛资本是不需要借助劳动者,就可以实现增殖。“从资本的角度来看,剩余价值就是利润”[20],因为资本只有在不断积累中才能持存,生产中产生的剩余价值,必须再投入资本积累中。这个再次投入可以是具体的、有形的物质劳动生产,也可以是非物质劳动的增殖。这时,资本积累看起来就不再是通过雇佣活劳动生产出的剩余价值,而是由前期投入的全部资本带来的利润。“剩余价值在利润形式上,则是按在生产过程开始前就已存在的资本的总价值来计量的。”[21]剩余价值是在直接生产过程中创造出来,在流通过程中实现的。在资本家看来,为了生产商品,预付资本购买来劳动力和生产资料等一切生产要素,在资本家的组织监督下,生产要素相互配合,这才完成了商品生产。在流通中,销售又增加了像流通费用这类的资本。所有资本作为资本积累的要素投入,包括那些尚未耗费的固定资本都参与了剩余价值形成和实现的过程。因此,全部预付资本都应该得到报酬。利润在经济学上的表现形式是收入减去所有成本的差额,资本价值关系那一层被隐去了,只剩下价格数字的算计。而事实上,利润范畴开始于个别剩余价值在社会各个领域的均值化。
利润的实现使资本和劳动的对抗关系渗透入整个社会。如果说一开始马克思对利润的定义往往和剩余价值重叠,那么在利润率的范畴里,两者的区别就变得十分分明。“利润率取决于——假定剩余价值不变,剩余劳动同必要劳动之比不变——与活劳动相交换的那部分资本同以原料和生产资料形式存在的那部分资本之比。”[22]原料和生产资料形式的资本是全部预付资本,这个资本实际上是剩余价值在各资本之间已经分配后的结果。与资本雇佣劳动者,生产剩余价值的经济活动相比,这种分配属于第二级的经济活动,经济学对利润的计算正是在这个二级的活动开始的。对剩余价值的重新交换和分配并不能增加交换物的价值。在马克思对利润的分析中,利润的最终来源回到了创造剩余价值的活劳动身上。因此,资本和雇佣劳动之间的紧张关系是利润的前提,而不是利润分配不均导致的结果。只是随着利润在生产各个部门中的分配,剩余价值里包含的原初的对立关系被带到了社会各个领域。如果说剩余价值更直接地表现为资本对劳动形式的占有,那么利润由于囊括整个社会的资本,将资本对劳动形式的占有转化成资本对劳动实质的占有。“由于资本投资了社会生产的总量,利润不屈不挠地实现了将剩余价值均值化的趋势,变成社会剩余价值……”[23]利润不仅是把物质生产领域的劳动,而且把整个社会的活动都吸纳进了资本的控制之下。
资本对劳动实质的吸纳在于资本向社会内部的深入扩张。马克思已经揭示出资本有把非资本主义的领域纳入资本增殖范围的趋势。罗莎·卢森堡曾断言,资本主义在缺乏外部市场的情况下,资本利润最终是无法实现的。资本要不断扩大积累,必须要有扩大了的需求,这样资本才会继续投资获得利润。但这种需求不会来自资本主义内部,因为资本主义内部工人和资本家的工资最终来自剩余价值,不可能产生额外的需求,也不可能来自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对外贸易,因为这不过是将问题从一国转移到另一国。因此,推动资本利润的动力来自资本主义体系之外的需求,特别是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需求。但是资本向外扩张最终将耗尽周边非资本主义的资源,那时资本将死于饥饿。这样一种判断是有道理的,但今天的现实却是资本获利方式不是通过武力侵略非资本主义领土和资源,而是以平等交换的姿态将整个世界纳入资本积累的体系,“这种吸纳不再是形式上的,而是真正的吸纳”[24]。这种真正的吸纳意味着资本利润的实现不再是某几个领域的事情,而是成为一种全社会的事情。利润作为一种资本的产物,几乎所有社会成员都可以拥有。甚至雇佣工人也可以参加企业股份,这使得劳动者与资本家之间的界限模糊起来。资本家不仅将剩余价值用于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而且将其占有的剩余价值的一部分分配给商人,以保证并加速生产出来的商品快速实现利润。为了迅速扩大利润,资本家通过信贷获得更多全部预付资本,使有的利润流向银行家。为了让劳动力更快、更多地转化为剩余价值和利润,资本家会给经理人分配一些利润,让其管理和训练生产性工人。原来雇佣劳动者不仅在生产过程中听命于大资本,而且在生活中使用自己的财产过程,也受到大股东、大资本家的摆布。利润强化了资本对社会的控制权力。
哈特、奈格里将资本在整个社会获利的途径称为非物质劳动。在他们看来,资本对劳动形式的吸纳展现出的是资本主义生产及资本主义市场的范围的延伸。范围的扩大正如卢森堡所言终究会在某一点上达到极限,这时资本对劳动的真正吸纳就会成为核心。这种吸纳不依赖于外界,而是劳动被纳入资本的整合,变得更加密集,而非广泛,社会更彻底地具有资本的色彩[25]。劳动不仅在生产领域被动地成为剩余价值,进而转化为利润,而且由于资本已经成为社会生活的规范,每个劳动者都主动地接纳资本的控制。进而资本不仅在量上而且在质上实现了对劳动和社会的实质吸纳。马克思看到:“资本创造出来的新的剩余资本,只有再同活劳动相交换,才能作为资本来增殖价值。”[26]因此,资本必须既不断增加劳动人口,又减少劳动人口中的必要部分。在哈特、奈格里看来,这部分必然会增加又显得多余的劳动人口成为资本获得利润的基础,也成为资本对社会整体统治的基础。他们把这部分从直接物质性生产中分离出来的劳动称为非物质劳动。这部分劳动不再从事大规模物质生产,而是转为通讯、智力的非物质劳动。非物质劳动不仅产生于生产领域,而是产生于更为广泛的日常生活,比如知识、语言、交往的领域。非物质劳动表现出的网络的、流动的、交往的特征占据着劳动者的生活时间、休闲时间。资本获利方式的转变表明它可以穿透每个人和社会生活,在社会各个领域中支配着每个人。因此尽管资本没有直接占据生产出的商品,但是却直接生产出了符合资本要求的观念、交流方式、情感表达。马克思没有讨论资本在物质生产领域以外获得利润的具体途径,但是当他指出资本“不断把劳动人口的一部分重新变为后备军”的时候,就已经预示了资本的趋势必将是通过对劳动实质性的吸纳将社会彻底纳入制造利润的活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