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人是社会发展的能动前提

三、现实的人是社会发展的能动前提

经济学理论总是预先假定人都是利己的理性经济人,由此出发来考察社会现象。从个人的观点出发是不会产生总体概念的,最多只能是“一些无联系的事实或抽象的局部规律。只有当进行设定的主体本身是一个总体时,对象的总体才能加以设定”[45]。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强调,人是“理性经济人”,在利益抉择面前都会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方案,在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的引导下,会实际地实现社会整体利益。在斯密看来,个体资本家的努力,无论是对他本人还是社会,必须通过“看不见的手”来保证。今天,当个体资本家的理性被全球资本体系中占统治地位的跨国公司摧毁的时候,斯密或许会非常困惑。因为出于理性经济人的假设,资本家考虑到自身安全,必然会对抗外国工业。“经济全球化使亚当·斯密对‘当地市场’的所谓非常好理解的结构的依赖,如果不是完全无意义,也是成了极为天真的成功的捍卫者。”[46]在全球化的今天,斯密所说的那类资本家,如果还存在的话,那也降到了很次级的地位。巨大的跨国公司占据全球经济政治的统治地位的事实,很难让人再相信这是“看不见的手”的引导。后来新古典经济学用边际效益理论修正了斯密的困惑,从个体资本家转向了个体消费者。不过这种转变从根本上说仍然是在用个人的意图和动机来理解资本制度的运行。边际效用理论一开始就假设效益最大化是指所有个人,因此很容易让人忘记追问这是指谁的效用。在马歇尔乐观地宣布现代经济科学来自人类好运的时候,绝大多数人正生活在最悲惨的贫困中。从个人的观点考察社会,只能陷入一系列无法解决的矛盾和虚假问题之中,不能形成对社会总体的认识。

阿尔都塞反对把历史发展的根本原因归结为某个不变的本体——自然精神、上帝或人的本性。他认为假设人的本性是历史发展的主体的做法是经济主义的意识形态,是对历史发展的幻觉。“马克思主义的整体的统一性,是由某种复杂性构成的、被构成的整体的统一性,因而包含着人们所说的不同的和相对独立的层次。这些层次按照各种特殊的、最终由经济层次决定的规定,相互联系,共同存在于这种复杂的、构成的统一性中。”[47]也就是说,社会总体是一个分层次的整体结构,各个层次在整体中能够共存是受经济层次支配的,而经济层次又在其他层次中引入新的次序。每个层次都相对自主,这些相对独立的层次在历史的整体中相互依存,任何一种层次都不会单独起作用,历史的发展在各个层次的作用中实现。因此,在阿尔都塞看来,结构自身就是它作用的原因,历史是无主体的过程。“真正的主体不是天真的人类学的‘既定存在’的‘事实’,也不是‘具体的个体’、‘现实的人’,而是这些地位和职能的规定和分配。”[48]也就是说,历史真正的主体是规定人的职能的“结构”。这种结构-因果观避免了经济学把人性作为出发点,导致单向和片面地理解社会现实。当面对资本主义社会危机时,对社会各个层次结构的分析有助于深入社会内部揭示社会危机,而不只是道德控诉和人性的呐喊。然而,阿尔都塞在强调结构因果的总体性时,把人规定为社会结构的存在者和执行者,人受社会结构的规定,人的主动性消失了。阿尔都塞反对经济学把人作为抽象的、先验的个人主义,强调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客体向度,但同时又完全抛弃了社会总体性中本应包含的主体的一面,走到了彻底否定人的历史作用的另一个极端。

人作为实践活动的主体,创造了社会关系、创造了人类历史,是真正构成人类生存的现实根基和人类历史的现实前提。当马克思提到“自然界的人的本质”或“人的自然的本质”的时候,就意味着马克思是以人的活动为中介来考察物质或自然界的。马克思说:“工业是自然界对人,因而也是自然科学对人的现实的历史关系。”[49]这意味着,工业及其发展史就是人同物或自然界打交道的“现实的历史关系”。对物质或自然界的考察,不能脱离开工业,脱离开人的活动。如果撇开现实的人类活动而谈论物质和自然界,那只能是抽象的物质。马克思是在黑格尔的“观念辩证的自我运动下面发现了历史的现实的运动,并把这一历史的革命运动宣布为唯一的绝对的存在”[50],这种历史革命运动,就是人通过在社会结构层次中的活动,来影响、改变社会要素和自身的运动。“因为对社会主义的人来说,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说来的生成过程,所以关于他通过自身而诞生、关于他的形成过程,他有直观的、无可辩驳的证明。”[51]通过人的实践活动,人类现实的生活和历史才成为可能。

社会是各要素有机联系的总体,这不仅规定了对象,而且也规定了活动着的主体。马克思说的作为社会主体的人,不同于经济学所说的个人。作为主体的人和作为客体的自然界不是完全分离的,也不是像朴素唯物主义所说的那样是直接的同一。人是自然的存在物,自然是以人的方式进行综合活动的。因此,这个主体的人是现实的人,是在社会中的人。社会有机体中的各个要素是通过人获得再生产的能力,推动着社会有机体的发展。人既是以往社会运动的结果,又是以后一切社会运动的起点。社会将结构层次分配给人,人又在自己的社会职责中活动,进而使社会结构发生改变。以商品为例,“商品首先是一个外界的对象,一个靠自己的属性来满足人的某种需要的物”[52]。商品的物质形态不是超越历史时代的抽象,不是在意识与对象之间有严格界限的哲学上的物质状态,而是在特定历史时期下,代表社会总体关系,烙印着人类意识、意志、实践的具体的样态。而人对具体商品的需要和认识也是在社会历史总体各要素的相互关系中形成的。“正是在改造对象世界中,人才真正地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53]人的本质是劳动的对象化过程,人通过不断的对象化活动,生产出有使用价值的商品和整个工业社会,这些摆在人类面前的商品和工业社会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因此,人作为实践活动的主体,创造了社会关系、创造了人类历史,是真正构成人类生存的现实根基和人类历史的现实前提。

总之,在马克思看来,资本是由生产、分配、交换、消费相统一的总体。其中生产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这并不能说马克思是一个经济决定论者,或者是只重视生产。因为资本的总体不仅包括了资本生产中的各个独立的要素,而且也包括了资本存在的特定社会关系。经济基础是社会有机整体的一个部分,它与其他社会新要素相互作用,过时的要素会被淘汰,符合社会生产力发展的要素还会被社会创造出来,这是一个社会有机整体发展延续的过程。这种延续不是无主体的运动,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就是社会历史发展的主体。

【注释】

[1][英]亚当·斯密:《国富论》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41页。

[2][英]亚当·斯密:《国富论》下卷,郭大力、王亚南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24页。

[3][英]亚当·斯密:《国富论》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241页。

[4][英]亚当·斯密:《国富论》下卷,郭大力、王亚南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221页。

[5][英]马歇尔:《经济学原理》上卷,朱志泰译,商务印书馆,1964年,第98页。

[6][英]伊特韦尔、[美]米尔盖特、纽曼:《新帕尔格雷夫经济学大辞典》第一卷,胡坚等译,经济科学出版社,1996年,第298页。

[7][英]马歇尔:《经济学原理》上卷,朱志泰译,商务印书馆,1964年,第81页。

[8][德]黑格尔:《历史哲学》,王造时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第436页。

[9]Friedrich Hegel,The Philosophy of Right,Oxford:Clarendon Press,1942,pp.129-130.

[10][美]弗朗西斯·福山:《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黄胜强、许铭原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80页。

[11]同上书,第6页。

[12][美]弗朗西斯·福山:《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黄胜强、许铭原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172页。

[13][英]F.A.哈耶克:《致命的自负》,冯克利、胡晋华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第17页。

[14]同上书,第11页。

[15][英]F.A.哈耶克:《致命的自负》,冯克利、胡晋华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第119页。

[1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3页。

[17][美]弗朗西斯·福山:《历史的终结和最后的人》,黄胜强、许铭原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1页。

[18]宋斌:《过时的资本主义把世界逼入危机》,载《光明日报》2012年2月8日。

[19][法]雅克·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何一文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11—112页。

[20][德]罗莎·卢森堡:《社会改良还是革命》,载《卢森堡文选》上,中央编译局国际共运史研究室,1984年,第77—78页。

[21][德]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878页。

[2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45页。

[2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23页。

[2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38页。

[25][德]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83页。

[2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9页。

[27][德]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41页。

[2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53页。

[2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05页。

[30]同上书,第213页。

[3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04页。

[32][德]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858页。

[3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89—390页。

[3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90页。

[35][德]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874页。

[36][德]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99页。

[3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45页。

[38]同上书,第245页。

[3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0页。

[40]同上书,第28页。

[4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567页。

[42][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97页。

[43]同上书,第65页。

[4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9页。

[45][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79页。

[46][英]I.梅扎罗斯:《超越资本——关于一种过渡理论》上卷,郑一明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10页。

[47][法]路易·阿尔都塞、艾蒂安·巴里巴尔:《读〈资本论〉》,李其庆、冯文光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第85页。

[48][法]路易·阿尔都塞、艾蒂安·巴里巴尔:《读〈资本论〉》,李其庆、冯文光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第164页。

[4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07页。

[50][德]卡尔·科尔施:《马克思主义和哲学》,王南湜、荣新海译,重庆出版社,1989年,第81页。

[5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10页。

[52][德]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7页。

[5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