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的限制和界限的概念

一、资本的限制和界限的概念

资本自身不断积累的同时也制造出阻碍积累的要素。资本的文明面就在于成功地跨越了限制自身增殖的那些障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固定资本规模扩大、资本日益集中、新需求和世界市场的打开,都是资本不断克服积累限制的结果,甚至是经济危机这种看似阻碍资本积累的限制也被资本转化为促进积累的一个因素。那么,把资本积累运动看成一个不断超越限制的过程,是不是就意味着资本运动是一个永不停息、无限、永恒的过程呢?事实上,资本并不像李嘉图说的那样:资本的生产和自行增殖是一回事,生产力不足和人口欠缺给资本带来的阻碍,都会被由资本本性带来的一系列行动修复,生产力和人口在资本的自行调节中得到增长,因此,资本的限制是偶然的,是可以被克服的,资本具有积极的性质。同样,资本也不像西斯蒙第那样消极片面地理解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他“不但强调资本生产会遇到限制,而且强调这个限制是由资本本身产生的,于是资本陷入矛盾之中,这些矛盾必然导致资本的毁灭”[17]。西斯蒙第认为必须设置适合资本积累的一系列法律、习惯等外部规则,才能使资本积累下去而不至于灭亡。然而,因为这些规则是对资本外在的限制,最终被资本克服。马克思对资本的理解包含了两方面的内容,资本“是在矛盾中运动的,这些矛盾不断地被克服,但又不断地产生出来”[18]。资本自身是一个活生生的矛盾,因为它要保持自己身份的界限,又要力争超越这些界限。

“限制”恰恰说明了一个事物的无限性。正如黑格尔所说:“某物在被规定为限制之时,就已经超出了限制。”[19]事物必然朝着超越限制的方向发展:“植物超出限制为种子,又超出限制为花、为果、为叶。”[20]“限制”只是表明了事物无限发展中的一个必将被克服的阶段。学术界往往也从“限制”的角度去谈论资本的有限性。亚当·斯密认为不同资本之间的恶性竞争阻碍了资本积累,“随着资本在一国的增长,资本能带来的利润必然减少。在一国之内越来越难找到新的盈利方式。结果造成了不同资本之间的竞争,一种资本所有者竭力想占有其他人的投资领地,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希望仅仅通过利用更加合理的方式把对方排挤出这个领地。他不仅必须把货物贱卖,而且为了卖出,有时他必须用更高的价钱买入……他们之间的竞争提高了工资、降低了利润,当资本所带来的利润由此在买卖两端都减少时,用来支付资本运行的价格(利润率)必然随之减少”[21]。此时,通过国家干预恢复良性竞争,资本就可以实现无休止的积累。斯密之后,资本的限制被解释为不同的因素。李嘉图不承认利润率下降趋势是资本家之间竞争的结果,但是他把原因解释为剩余价值率下降,剩余价值率下降是因为农业生产力下降导致工资提高。希法亭认为,资本家在繁荣时期盲目扩大固定资本导致了资本积累的困难。固定资本的扩大降低了资本的流动性,扰乱了经济运行中供给与需求的平衡。进入20世纪,资本积累的限制变得更加多样。20世纪30年代是银行政策不当,70年代中期是石油价格猛涨和越战期间的扩张性财政政策。90年代初是80年代的滥发贷款。资本积累的限制虽然有所不同,但归根到底都是人为失误所致。只要政府营造适合的经济环境,限制就可以被克服。在许多学者看来,资本的限制只是暂时的,积累是才是永恒的。

“界限”则是说明一个事物自身的规定和有限性。马克思谈到资本的有限性,首先是在黑格尔所说的“限制”这个层面上,“任何界限就表现为必须超越的限制”,“任何一种界限都是而且必然是对资本的限制”[22]。但是,马克思讨论资本积累中的限制,并不是说它是一个无限的过程。资本积累的界限包括两层含义:一是相对界限,即资本在可行的框架内,能通过扩张性的社会经济行动,把阻碍资本积累的不利因素减到最小;二是绝对界限,即由资本自身的规定造成的限制,这是资本无法克服的。“因为每一个这样的限制都是同资本的使命相矛盾的,所以资本的生产是在矛盾中运动的,这些矛盾不断地被克服,但又不断地产生出来。”[23]正是因为资本无法克服的规定成为资本积累最大的限制,成为“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就要响了”的原因。

马克思批判抽象的认识资本的界限,也就是不从资本发展的历史来考察,而是将界限认为是一种普遍的、绝对的终点,或者将界限认为是一种人为的限制。首先,资本的界限并不是说资本会因疲倦、衰老而在某一点上不能克服危机而走向崩溃。资本通过调整积累方式,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经济危机就是一个例证,危机和动荡反而成为资本继续积累的强大的动力。凯恩斯及其拥护者就并不关心资本界限的必然性,而更加重视资本在克服限制中的能力。他们认为如果一定要说资本有界限的话,那也应该是“从长期来看,最后我们都死了”,只要短期内可以解决资本积累的限制,就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然后,资本的界限并不能通过人为消除。正如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批判普鲁东所说的:“一旦把辩证运动的过程归结为这样一个简单过程,即把好的方面和坏的方面加以对比,提出消除坏的方面的问题,并且把一个范畴用作另一个范畴的消毒剂,那么范畴就不再有自发的运动,观念就‘不再发生作用’,不再有内在的生命。”[24]在蒲鲁东看来,事物的发展是有界限的,这种界限就是阻碍事物发展的坏的方面,并且这些坏的方面是可以通过消毒剂消除掉的,之后,事物就又会转入下一个阶段的发展。资本运动中,机器作为分工的消毒剂、竞争作为机器的消毒剂、垄断作为机器的消毒剂、税收作为垄断的消毒剂。总之,普鲁东用后一个事物的好的方面消除前一个事物的坏的方面,构建起一个事物永恒发展的过程。马克思认为不可能只消除资本坏的方面保留好的方面。资本本身包含着好与坏的斗争,在斗争中,出现一个把双方都包含于自身,然而又超出双方的统一之外的另一个统一体,在这个新的统一体中又产生出新的好与坏斗争。资本总是处于既对立又统一的诸多规定中。

资本的界限是在历史中产生并消亡的。在封建社会,骑士的德行、权利和义务之间美妙的协调、城市中宗法式的生活、乡村中家庭手工业的繁荣等都被认为是好的方面,而资本主义经济则被认为是坏的方面。在好与坏的斗争中,坏的方面压倒了好的方面取得胜利。正是坏的方面引起斗争,产生并形成历史的运动。如果看到封建统治的一切好的方面就认为要必须保留,下定决心消除这个社会中一切坏的方面,那么资产阶级在萌芽时候就会被窒息。资本以及资本主义制度的发展也是如此。资本作为现代社会的普照之光,使一切符合资本运动规律的活动都成为好的东西,而一切不符合资本的东西都成为坏的。资本主义的发展也必然包含着它的对抗性质,只不过最初这种对抗不是很明显,随着资本运动,它内部发展出一个新的力量,即现代无产阶级。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之间的斗争起初是弱小的、隐蔽的、暂时的。随着资本的强大,这种对抗量也强大起来,因为“资产阶级借以在其中活动的那些生产关系的性质决不是单一的、单纯的,而是两重的;在产生财富的那些关系中也产生贫困;在发展生产力的那些关系中也发展一种产生压迫的力量;这些关系只有不断消灭资产阶级单个成员的财富和产生出不断壮大的无产阶级,才能产生资产者的财富,即资产阶级的财富;这一切都一天比一天明显了”[25]。也就是说,只有在历史的发展中,在人类生产方式的发展中,资本的界限才成为消灭自身的力量。资本对经济结构、秩序的调整和修复对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具有相对性意义,社会新陈代谢、生产与再生产和人类的生存是社会进步的绝对条件。资本主义制度要维持的是将这种相对和绝对关系的颠倒,即将资本自身的调节作为决绝的真理,而把社会和人的生产与再生产当作一种以资本增殖为目的的相对手段。当这种颠倒不能再维持时,资本继续坚持这种颠倒,就凸显出了社会总体性失控的幽灵[26]

规定资本自身的界限是什么呢?马克思揭示的资本的界限包括下面四个部分:“(1)必要劳动是活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的界限;(2)剩余价值是剩余劳动和生产力发展的界限;(3)货币是生产的界限;(4)使用价值的生产受交换价值的限制。”[27]第一个界限是说,活劳动的交换价值必须在必要劳动时间范围内。资本要实现积累必须保证足够的消费,因此资本必须保证劳动者具有一定的交换价值,保证一定的必要劳动时间。然而,资本积累的要求又使资本总是尽可能缩短必要劳动时间,以便增加剩余价值。这样,资本就产生了一个既要缩短必要劳动时间,又要保持劳动时间的矛盾。第二,剩余劳动和生产力的扩大是在能够实现剩余价值的范围内才会产生的。资本改进技术,提高生产力是为了剩余价值,如果其他方法可以获得剩余价值,资本就可能不提高甚至破坏生产力。第三,生产是在能够扩大货币量的范围内才会产生。如果不通过生产也可以获得货币,资本就完全可能拒绝生产。第四,使用价值必须在实现交换价值的范围内才有意义。这就意味着资本一方面创造人的需求,创造更多的消费领域以满足积累的要求;另一方面,资本又将人的需求限制在交换价值的范围内。可见,资本的这四条界限是必然的,是与资本积累的本质相一致的。同时,这些界限也揭示出资本自身的矛盾和冲突。资本每一次发展都无法真正克服这些矛盾,相反,资本发展程度越高,就越会成为阻碍生产、阻碍消费的力量。“在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会使人们认识到资本本身就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因而驱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28]李嘉图所指的那种资本无限积累的优越性,最终因为自身的矛盾而成为生产和消费的阻碍。

总之,资本的界限相互连接,构成对资本的界限和限制。资本力图超越自己界限的无止境欲望使资本可以克服自然限制,实现资本量的积累。但是,资本同样为了保持自身的存在,而不能超出那些规定自身的界限。资本限制和界限是从两个方面来看的同一个限制。一方面,限制被资本当作必须被克服的障碍;另一方面,作为界限的限制是对资本的规定,是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所必然产生的,逾越了它,资本就不成其为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