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社会是有机的总体
现实生活规定了资本是一个包含着差异、对抗的统一。抽象概念的分类是文人和通俗的经济学家们所做的事情,对一个黑格尔主义者来说,将生产、分配、交换、消费等同起来是最简单不过的事,而马克思之所以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更重要的是他将所有这些关系看作是包含着对抗、革命因素的总体。资本生产中各个要素构成的总体关系必须包含在分裂的可能性中,生产总体必须包含着各个环节的差异和对抗,这也是马克思要把价值范畴作为研究资本主义社会的核心范畴之一的原因。在资本主义社会,价值范畴表现了资本与劳动的对抗这一基本特征,这种差异和对抗是历史演变中的现实的社会生活本身。
自由劳动同实现自由劳动的客观条件相分离的过程在资本主义社会达到顶点。马克思同古典政治经济学相同的之处在于,把历史描述为一系列生活方式,它们由分工推动,每一种生产方式都在技术上比前面一种更为先进。然而,在论述资本主义生成的路径上,马克思批判古典经济学和启蒙学派,他们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之前的历史环境和特征说成是资本存在的结果。亚当·斯密把出于利己之心的交换当作人类天然的倾向,认为分工和不断扩大的交换使社会从狩猎走向农业再到商业。这就预设了商业社会或资本主义社会的萌芽已经包含在城市商人和手工业者中,要将这种萌芽发展到成熟状态,就必须废除那些商业发展的阻碍,把商业因素从封建经济束缚中解放出来。马克思认同社会形态的转变是历史的进步,但他将社会的形态演变过程看成是“自由劳动同实现自由劳动的客观条件相分离”的过程,这种分离在资本与雇佣劳动的分离中达到顶峰。在资本主义之前,劳动者把自己的劳动条件当作自己的财产,两者是相统一的,不论这时的财产是一种作为原始共产主义时期的公共财产,还是独立的小家庭的自由财产。资本主义彻底瓦解了这种统一,劳动者不再有“独立于劳动的客观存在”。这种分离是促使资本主义社会产生的特殊动力,并不是像古典政治经济学说的那样,是通过商业活动的财富积累产生。马克思并不否认商业活动对财富积累的积极作用,他反对的是将商业活动视作历史的预定目的,忽视资本内在对抗关系的特殊性,将其规律强加给所有一般历史。资本主义社会之所以能代替早期各种社会形式,并不是因为这是资本主义不可避免的结果,而是因为资本主义代表了它们的历史多样性。
经济的生产与再生产,实际上是社会总体的生产与再生产。马克思通过强调生产的历史性,来突出资本主义的独特性。一种生产方式向另一种生产方式的转变是现存方式的内在逻辑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推动的,是由占主导地位的社会所有制关系所推动。这并不是说马克思是一个经济决定论者,正相反,他反对的正是那种把经济作为一门孤立的决定性事实。“马克思主义同资产阶级思想之间的决定性区别,不是历史解释中经济功能的首要性,而是总体性的观点。”[42]经济学家们困惑于资本时而表现出固定性,时而表现出流动性。因为他们将资本作为一个孤立的事实,把历史总体排除在外。马克思从经济学的流动资本这个概念中发现了可变资本,这一发现的意义在于揭示了资本产生的历史性。可变资本是在一定历史生产制度下形成的,只强调资本在商品和货币形式中流动,恰恰掩饰了它的历史性。因此,生产这个经济的范畴实际上揭示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科学想了解的一定的经济总体的生产和再生产,必定变成一定的社会总体的生产和再生产。”[43]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不仅生产商品和剩余价值,更重要的是生产和再生产资本关系,即资本家和雇佣工人。资本生产之所以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基础,是因为资本生产是现实生活中人与人关系的生产和再生产。
社会不是一种抽象的实体,而是内部各要素有机联系的整体。马克思说:“每种生产形式都产生出它所特有的法的关系、统治形式等等。”经济学理论的缺陷在于“把有机地联系着的东西看成是彼此偶然发生关系的、纯粹反思联系中的东西”[44]。社会有机体当中包括人类个体、人化自然、社会生产和需求等,它们之间的关系是有机的,不只是相互作用。相互作用仅仅指两个一般不变化的客体彼此发生因果关系影响,而有机联系则是各要素在整体中的变化表现出的对象性形式。各要素有机耦合,任何一种要素都不是自足的,必须在和其他要素的关系中才能生存,并且任何一种关系的缺失都会引起整个有机体内部的失调。因此,对社会有机体中任何一个要素的分析都必须是双向的,必须从再生产的角度进行分析。然而,长期以来,在传统教科书中,马克思对资本生产的分析被描述为对经济生产的事实判断,而没有重视生产所在的社会整体。这往往导致在实际生活中强调物质生产,而忽视人本身及其精神、社会关系的再生产过程;强调社会规律,忽视对个体行为和群体行为规律的研究等。这些被忽视的要素都是社会有机体再生产所必不可少的,它们一起构成了社会具体的总体。这种具体的总体不是思维的直接素材,而是包含了许多规定的综合,是多样性的统一。例如,当我们把生产中需要的机器、货币等实物当作资本的时候,实际上我们是在观念中将这些实物放到与其他要素相互作用的历史背景中分析、比较而得出的重新呈现。这样得到的资本就不是一个社会生活中的孤立的事实,而是作为历史发展的一个环节的总体概念。这种总体性理解绝不是思维上的强加,而是现实世界本身就是由各要素相互改变而形成的整体。
总之,马克思将生产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基础和决定性因素,这并不是说马克思是一个经济决定论者。事实上,经济关系也从属于社会,与其他要素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它们彼此不是静止的决定与被决定的关系,而是在相互吸纳和排斥中形成自身,同时也构成整个社会。现实社会中的任何要素本身都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要真正了解经济关系表面的事实,就必须掌握使它们存在的必然性条件,即历史进程和社会整体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