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是一个历史范畴

三、资本是一个历史范畴

马克思反对抽象地谈论资本,即去掉资本实现的社会条件,把资本想象为一种物而不是一种关系。如果抛开使某物成为资本的经济形式,只从资本的物质方面来理解,就会陷入“无法理解现实差别的彻底无能”,并确信“存在着某种唯一的经济关系,不过具有各种不同的名称”[29],经济学理论的局限正是在此。在经济学家看来,“资本存在于一切社会形式中,成了某种完全非历史的东西”[30]。马克思与经济学的深刻不同在于:马克思把资本看作人类生产发展的某个特殊历史阶段的产物,并看到了这个阶段的那些特殊规定。生产主体和生产资料的分离的情况是经济学家们企图回避的历史过程。正如马克思批判经济学家们缺乏历史感一样,他也嘲笑普鲁东和所有那些社会主义者,他们“认为交换价值不会发展成为资本,或者说,生产交换价值的劳动不会发展成为雇佣劳动”[31]。经济学家和普鲁东等人没有把资本作为属于某个历史的社会形式来考察,没有把社会形式当作个人彼此发生联系与关系的总和,这导致一切产品在一切时间内都成为资本。于是资本成了一种生产工具,任何东西,包括纯自然物,例如空气、石头,甚至是人的手臂都成了资本。只要这个物能够通过活动、劳动来使它们成为生产资料,使它们发育。这样,资本也就只是一个同人类一样古老的物的新名词了。

资本关系是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而形成的独特关系。随着社会分工的扩大,一个人的独立劳动已不能维持必要的生活,个人的劳动产品不能直接存在,只能通过市场交换才能实现生产和劳动资料的结合。另外,现实的生产条件、生产资料不能分配给全体劳动者,只能以集中的形式表现出来。在这种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分离的情况下,要扩大生产规模就必须通过购买劳动力使其和生产资料结合。自由劳动力的出现,意味着社会生产力已经发展到这样的水平:一方面人们可以脱离土地和生产资料,靠出卖劳动力就可以维持生命;另一方面大机器普遍地运用到生产中,使生产资料的集中成为必然。资本的出现是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资本不论是作为与劳动力相交换的价值关系,还是作为能够带来价值增殖的价值,都是与生产力相关联的,是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忽略了生产力,资本只能是一种抽象。

资本主义生产只有在工业发展的一定阶段才出现。在自给自足为主的自然经济和工场手工业条件下,人们不必然通过交换来实现生产,也没有大机器组织的集体生产。在自然经济条件下,人们的生产力水平和需求都很低,交换只是附带的行为,不能成为一种社会群体的整体活动。在工场手工业时期,工场手工业只在国民生产中占很小的部分,没有成为普遍行为,它们在城市手工业和农村家庭副业的夹缝中生存。“只有大工业才用机器为资本主义农业提供了牢固的基础,彻底地剥夺了极大多数农村居民,使农业和农村家庭手工业完全分离,铲除了农村家庭手工业的根基——纺纱和织布。这样,它才为工业资本征服了整个国内市场。”[32]随着劳动分工的深化,没有一个人能够只凭借自己的生产就能维持生存,只有通过日益频繁的商品交换才能维持生存。普遍的交换为资本的诞生开辟了现实的空间。生产力的提高使生产设备、运输工具都得到了根本的改进,人力、畜力都不能实现的劳动活动,现在都可以通过机器实现了。这种变化深刻影响了劳动组织形式和劳动方法,使机器大工业形式的集体化、规模化生产成为可能。大机器工业时代的到来使农业劳动力真正从土地上分离出来,成为被资本雇佣、生产剩余价值的自由劳动力。因此,资本与劳动的特殊规定,只有在生产力发展的特殊阶段上才成为真实的。

资本的历史性不仅体现在它的必然性上,而且体现在它的暂时性中。资本的历史暂时性体现在资本按照自己增殖的要求,克服一切地域的、民族的、自然的障碍,不可遏制地实现对整个社会的普遍占有。“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一方面创造出普遍的产业劳动,即剩余劳动,创造价值的劳动,那么,另一方面也创造出一个普遍利用自然属性和人的属性的体系……而在这个社会生产和交换的范围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表现为自在的更高的东西,表现为自为的合理的东西。”[33]资本创造出社会成员对自然和社会联系的普遍占有,这是资本创造出的全部历史内容,体现出资本伟大的文明面。在资本创造出全部历史财富的过程中也制造出自己的历史极限。“资本不可遏制地追求的普遍性,在资本本身的性质上遇到了限制,这些限制在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会使人们认识到资本本身就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因而驱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34]在这里马克思说得很清楚,资本的灭亡,不可能离开资本自身,也不可能由尚未充分实现资本普遍性的资本来消灭自己。只要资本还没有实现它普遍的历史内容,任何阻碍资本扩张的因素都会被资本克服。任何低于资本生产关系的力量都要被资本转化为增殖的要素。在没有实现资本普遍性的历史中,资本就表现为无限的扩张力量。

资本实现自己历史普遍性的过程不断激化着劳动和资本的对抗,这个对抗最终使资本自己葬送了自己。资本无限扩张的趋势中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方面,资本生产的本质是雇佣劳动生产剩余价值。剩余价值的产生意味着资本家群体对雇佣劳动者的剥削,贫富差距的对立是资本生产的必然结果。资本增殖的本性决定了这个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劳动和资本的对抗越来越达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另一方面,科学技术的发展、规模化生产等使资本关系越来越成为普遍的关系,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资本的体系当中。劳动和资本的对抗也随着资本的普遍性深入到全球各个角落。“资本的垄断成了与这种垄断一起并在这种垄断之下繁盛起来的生产方式的桎梏。……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就要敲响了。剥夺者就要被剥夺了。”[35]马克思在充分肯定资本伟大文明面的同时,也揭示出资本自身具有的否定性。这决定了资本及资本主义制度与其他任何社会制度一样,有自己的局限性,不是永恒的,只是特定阶段的历史形式。

资本的生产方式不断创造出有利于剩余价值生产的组织形式,也培养出新的更高级的社会生产方式。马克思看到,旧的社会生产方式会逐渐形成打破旧有形式的缺口,形成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积极扬弃。马克思在《资本论》第3卷中,考察了资本主义股份制度和合作工厂之后认为,工人自己的合作工厂表明,“在物质生产力和与之相适应的社会生产形式的一定的发展阶段上,一种新的生产方式怎样会自然而然地从一种生产方式中发展并形成起来。没有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产生的工厂制度,合作工厂就不可能发展起来;同样,没有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产生的信用制度,合作工厂也不可能发展起来”[36]。在这种合作工厂中,资本和劳动的对抗关系被扬弃了。这种工厂是由自由劳动者集体所有和共同管理的,它是在充分利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创造出的科技和财富基础上形成的大规模生产,是能够在没有雇主阶级参与的条件下进行的。“二战”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出现大规模的合作社会,进一步证实了马克思这一论断的科学性。资本关系并不是历史的终结,随着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和社会的全面进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新的社会形态创造坚实基础,并且会向更高形态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