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公羊学对西汉政治的影响

第二节 《春秋》公羊学对西汉政治的影响

孙筱认为,“今文经学的政治取向于中央专制集权政体,代表了专制官僚政治的要求”,这就可以解释今文经学尤其是公羊学得宠于时政的原因[36]。

武帝在即位之初,即谋求改弦易辙,他弃用行之近百年的黄老之术,转向儒家学说。确切地说,武帝所青睐的儒家学说,乃是高扬学以致用、理论为现实服务、力主仁德政治、主张《春秋》大一统思想、主张积极巩固和神化皇权的《春秋》公羊学派。

《春秋》公羊学派在西汉初就已经存在,当惠帝废黜挟书律,它也就随着儒家其他学派一道,传习渐广。当时一些重要的学派大师甚至还厕身庙堂,成为汉初皇帝的顾问,例如胡毋子都和董仲舒就都曾为博士;汉初一些大臣言事时,也开始称引公羊家学说,例如大行向景帝上书请立栗姬为皇后的核心根据为“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这八字就是公羊家要义之一。

武帝倾向公羊家,主要因为三件大事:一是建元元年诏举贤良文学对策,董仲舒上《天人三策》,受到武帝赏识,他借由董仲舒而开始对公羊家学说有所了解;二是董仲舒与瑕丘江公在朝廷上就《春秋》经义而分别代表公羊家与谷梁家展开论辩,武帝判董仲舒为优,这应该增进了武帝对公羊家的了解;三是公羊家学者公孙弘得到武帝激赏,由布衣封侯并超擢为丞相,武帝与公孙弘朝夕相处,而公孙弘时时称引公羊家经义,也有助于武帝了解该学派的学说内容和特色。

在帝制时代,皇帝“予一人”的独尊地位,使得皇帝的好恶直接影响甚至决定了帝国国策的制定。虽然面对强大的反对声浪,但武帝决意兴儒学、确立公羊家学说为帝国意识形态,于是,儒学——尤其是公羊家成为当时的显学。当时的两大公羊家大师胡毋子都和董仲舒都广收门徒,扩大影响。尤其是董仲舒,他的学生中,“为郎、谒者、掌故者以百数”,那些达到通经义水准的,官至命大夫;少数精英弟子如兰陵褚大、广川殷忠、温吕步舒更是官运亨通,褚大官至梁相,而步舒最受武帝赏识,他官“至长史,持节使决淮南狱,于诸侯擅专断,不报,以《春秋》之义正之,天子皆以为是”[37],完全是钦差大臣的模样。

除了这两位公羊大师的诸多弟子得到入仕的机遇外,武帝之时,因“征伐四夷,开置边郡,军旅数发,内改制度,朝廷多事”,而迫切需要人才,武帝于是“屡举贤良文学之士”[38]。如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主父偃、徐乐、严安、东方朔、枚皋、胶仓、终军、严葱奇等各类人才都得到武帝的宠信。在这些人才之中,严助、朱买臣、吾丘寿王、终军、主父偃都是治公羊家说的[39]。他们将自己所学的公羊学说引入现实政治,在当时的政坛起到了重要作用。在所有的研习公羊家说的政治人物中,对汉政影响最大的,无疑是公孙弘。公孙弘五十余岁开始研习公羊家说,“起徒步,数年至丞相,开东阁,延贤人与谋议,朝觐奏事”[40]。在公孙弘的带领下,大批的公羊家学者纷纷入仕,他们以自己的政治实践,深刻影响了武帝时期的朝政,并将公羊学经义深深烙印在之后的汉政上。

公羊学对武帝朝政治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在理论层面,为新时期面对新形势的帝国规划出了一套治国方略。

在《隐公元年十二月》的传文中,公羊学提出了“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的三世异辞学说,董仲舒对此的解释是:“春秋分十二世以为三等:有见,有闻,有传闻。有见三世,有闻四世,有传闻五世。故哀、定、昭,君子之所见也;襄、成、文、宣,君子之所闻也;僖、闵、庄、桓、隐,君子之所传闻也。所见六十一年,所闻八十五年,所传闻九十六年。于所见,微其辞;于所闻,痛其祸;于传闻,杀其恩。与情俱也。是故逐季氏而言又雩,微其辞也;子赤杀,弗忍书日,痛其祸也;子般杀而书乙未,杀其恩也。屈伸之志,详略之文,皆应之。”[41]在董仲舒的解释下,由鲁国史而扩展为“世界史”的《春秋》二百四十二年,分为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是一个由乱而治的历史进程。在董仲舒等公羊学家的理解中,《春秋》是为汉立法的终极权威,汉政必须经由一个完全等同于春秋历史的由乱而治的过程,亦即在汉代的不同历史阶段,要根据三世异辞说而采取不同的治国方略。在公羊家的理解中,“刘邦、惠帝、吕后时期是内其国而外诸夏的治乱世,文帝、景帝时期是内诸夏而外夷狄的升平世,那么武帝时期便应是远夷之君内而不外、天下远近小大若一的太平世”[42],所以,当武帝策问为何自己努力向善却“功烈休德未始云获”时,董仲舒的回答是“今陛下并有天下,海内莫不率服,广览兼听,极群下之知,尽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于方外,夜郎、康居,殊方万里,说德归谊,此太平之致也”[43]。陈苏镇先生认为,“三世异治说所强调的正是一种以文化整合为目的的教化过程,与汉初政治发展的实际历程最为接近”[44]。公羊学以其他学术无法匹敌的现实功用,而为汉帝国指出了发展的方向。

而在现实的层面,公羊家春秋说对时政的影响可谓全面而深刻。

公羊家说影响汉帝国时政,始于武帝时期。它对帝国大政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治“夷狄”、成为汉帝国法律的法理源头、积极参与封禅大典、左右西汉中后期舆论和政局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