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公羊学对汉政的第三个重大影响,是公羊家学以致用,积极赞助武帝行封禅大典。

封禅是包括公羊家在内的儒家各派最为重视的国家典礼,是皇帝以天子身份向“太一”神即天父汇报自己作为神在人间的代理人治绩优异的证明。行封禅大典,是所有官员和儒生最希望实现的政治梦想。早在元狩元年十月,武帝行幸雍,祠五畤,捕获一头奇异的野兽,其特征是有角且“若麃然”,有司上奏,以为是“上帝报享,锡一角兽,盖麟云”[63]。在儒生心目中,麟是仁兽,是太平盛世的先导,孔子作《春秋》,即“绝笔于获麟”。与此同时,又有人献上奇木,“其枝旁出,辄复合于木上”[64]。公羊家学者终军认为此二物生当其时,都是因为武帝的功德超越前代封禅之君王所致,因此提议武帝封禅泰山以回应这两个嘉瑞。武帝虽然没有立即采纳儒生的这项建议,但随着公羊家关于太平世理论的鼓吹越来越得到全社会的认可,封禅的呼声也就越来越强烈。这种民意呼声,可以从司马相如的绝笔之作看出。司马相如以辞赋名家,但他对于自己辞赋家的身份却深以为耻。他的理想是作为一名学者赞助朝政,于是在临终前,认真打磨了一篇文章,令其遗孀上交武帝。在这篇最后的遗作中,司马相如不再写为皇帝所轻贱的辞赋,而是义正词严地以学者身份进言,劝武帝行封禅事。在这篇令武帝错愕的文章中,他赞美武帝治下的大汉“符瑞臻兹”,认为早已可以进行封禅,但皇帝过于谦逊,以为德薄而不敢道封禅。他于是引史书“周跃鱼陨杭,休之以燎”(颜师古注:“谓武王伐纣,白鱼入于王舟,俯取以燎。”)为证,认为当今的皇帝“仁育群生,义征不img,诸夏乐贡,百蛮执贽,德牟往初,功无与二,休烈液洽,符瑞众变,期应绍至”,则应响应天意,行封禅大礼。在文末,司马相如再一次恳请武帝顺应天意民心:“夫修德以锡符,奉符以行事,不为进越也。故圣王弗替而修礼地祇,谒款天神,勒功中岳,以章至尊,舒盛徳,发号荣,受厚福,以浸黎民。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卒业,不可贬也!”[65]这篇文章是他的临终遗作,作者不必再顾忌时人的褒贬和皇帝的赏识与否,这完全是司马相如自己的心声——也是当时大多数士子共同的愿望。

元鼎四年,在后土祠旁,有乡人挖得宝鼎。其实,以客观的立场而言,这件时人认为极其重大的政治事件,不过是一次偶然的挖出周代青铜鼎的小事。但举国上下为此兴奋不已,人们认为这是天意的再一次显现,此事与封禅大有关联。司马迁详细记载了此次事件的经过和后果:“六月中,汾阴巫锦为民祠魏脽后土营旁,见地如钩状,掊视得鼎。鼎大异于众鼎,文镂无款识,怪之,言吏。吏告河东太守胜,胜以闻。天子使使验问巫得鼎无奸诈,乃以礼祠,迎鼎至甘泉,从行,上荐之。至中山,曣翚,有黄云盖焉。有麃过,上自射之,因以祭云。至长安,公卿大夫皆议请尊宝鼎。天子曰:间者河溢,岁数不登,故巡祭后土,祈为百姓育谷。今岁丰庑未报,鼎曷为出哉?有司皆曰:闻昔泰帝兴神鼎一,一者一统,天地万物所系终也。黄帝作宝鼎三,象天地人,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烹鬺上帝鬼神。遭圣则兴,鼎迁于夏、商。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没,伏而不见。《颂》云: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鼒,不吴不骜,胡考之休。今鼎至甘泉,光润龙变,承休无疆,合兹中山,有黄白云降盖,若兽为符,路弓乘矢,集获坛下,报祠大享,唯受命而帝者心知其意而合德焉。鼎宜见于祖祢,藏于帝廷,以合明应。”[66]对于此鼎的适时出现,多数朝臣认为乃是周代之鼎,而公羊学家吾丘寿王则立意新奇,断言此乃汉鼎。他认为:“周德始乎后稷,长于公刘,大于太王,成于文、武,显于周公。德泽上昭,天下漏泉,无所不通,上天报应,鼎为周出,故名曰周鼎。今汉自高祖继周,亦昭德显行,布恩施惠,六合和同。至于陛下,恢廓祖业,功德愈盛,天瑞并至,珍祥毕见。昔秦始皇亲出鼎于彭城而不能得,天祚有德而宝鼎自出。此天之所以与汉,乃汉宝,非周宝也!”[67]吾丘寿王的应对大得武帝欢心,得到十斤黄金的赏赐。这是典型的公羊家做法,即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将所学联系时政、服务时政。

白麟、宝鼎,是汉代儒生认可的祥瑞。公羊家终军、吾丘寿王的巧妙附会,一方面是公羊学理论的申扬,另一方面也是时人共同期许的代表。朝臣与民众的热切期盼、司马相如等文士的文章鼓吹、公羊家的推波助澜,促使武帝开始着手与公卿、诸生讨论封禅事宜,经过长达三年的准备,于元封元年,封泰山禅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