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之士”的教育范式
1928年,清华大学外文系成立,吴宓主持工作,负责确定办系方针、培养目标和课程设置。他参考美国哈佛大学比较文学系的经验,提出了培养“博雅”之士的方案,并身体力行,付诸实践,取得了颇为引人注目的成就,在中国教育史、学术史上留下光辉的一页。
“博雅”教育是多么崇高的理想啊!这种教育范式不仅是办学的宗旨,而且也是一种风格、一种体系。“博”是一种学术境界,“雅”是一种思想境界,“博雅”全面结合,是人文精神的教育,也是人文素质的培养。“博雅”之士的目标浓缩了吴宓整个教育思想。这种“博雅”教育思想,在创办清华国学研究院时已初见端倪,至此趋于成熟。吴宓为之奋斗终生,倾注了全部心血。
根据培养“博雅”之士的方案,吴宓提出了“课程总则”三条如下:
(一)本系课程之目的,为使学生得能:(甲)成为博雅之士;(乙)了解西洋文明之精神;(丙)造就国内所需要之精通外国语文人才;(丁)创造今世之中国文学;(戊)会通东西之精神思想而互为介绍传布。
(二)本系课程之编制,本于二种原则,同时并用:其一则研究西洋文学之全体,以求一贯之博通;其二,专治一国之语言文字及文学,而为局部之深造。……
(三)文学而外,语言文字之研究特为注重,普通功课皆以英文讲授,而选修德、法文者,在本系须续修4年,以得专长,而求实效。
(《会通派如是说》)
这些大原则注重的是中西文化的会通,新旧文化的熔铸,而不是二者的对立,更不是你死我活,有你无我,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应该“互为介绍传布”。除了中西会通、古今会通,吴宓还注意文理会通。清华大学外文系一年级总学分为30分或28分,除国文占6学分、英文占8学分外,逻辑、高等数学或微积分(择一)占6学分或8学分,普通物理、普通化学、普通地质学或普通生物学(择一)占8学分。值得注意的是,吴宓特别强调外文系学生要有深厚的中国文学根基:
“本系对学生选修他系之学科,特重中国文学系,盖中国文学与西洋文学关系至密。本系学生毕业后,其任教员,或作高深之专门研究者,固有其人;而若个人目的在于:(1)创造中国之新文学,以西洋文学为源泉为圭臬;或(2)编译书籍,以西洋之文明精神及其文艺思想,介绍传布于中国;又或(3)以西文著述,而传布中国之文明精神及文艺于西洋,则中国文学史学之知识修养均不可不丰厚。故本系注重与中国文学系相辅以行者可也。”(《会通派如是说》)这里突出的仍然是中西结合、中西互补、中西会通。如前面谈过的,作为留美预备学校的清华率先举办国学研究院,重视对西方文化作精深的研究,与外文系特别重视中国文化与中国文学,都是一脉相承的。
1990年7月,笔者与北京大学英语系主任、吴宓的及门弟子、外国文学大师李赋宁教授,西安外院孙天义教授一起,主持召开了“第一届吴宓学术讨论会”。会后,陪同李赋宁去西安外院,给学生做学术演讲,介绍吴宓当年在清华外文系实施“博雅”教育的经验。会上鸦雀无声,学生全神贯注。当李先生讲到他在清华外文系念书时,给自己教中国语文的是朱自清,礼堂内爆发出巨大的一声“呀”以后,接着是热烈的掌声和啧啧的羡慕声。现在的学生对朱自清虽然知之不多,但《背影》《荷塘月色》《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是学过的,他们怎能不发自内心地倾佩吴宓的远见卓识,羡慕李先生上大学时,有那么好的中文老师呢?
清华外文系的严格是出了名的。如一年级的“大一英文”一般由有经验的教师用英文讲授,课堂提问计入平时成绩,每周有作文,老师认真批改。课本内容深,教学进度快。高年级各门课均有大量的课外指定读物,不仔细看完,无法听课。毕业标准也极严,以研究部为例,从1929年起,每年招2至3名研究生,直到1935年,仅田德望一人毕业。从1929年至1937年,八年之内,仅三人毕业。
北京大学李赋宁教授这样评价作为教育家的吴宓,认为他的最大贡献是:“使我国的外国语言文学的教学和科研走上了全面、系统、严格、科学的道路,纠正了支离、片面、空洞、肤浅、兴趣主义和印象主义的偏差和缺点,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的西方语言和文学的专门人才。”(《第一届吴宓学术讨论会论文选集》)更为重要的是,培养出一些堪称“国宝”的外国语言文学大师。英语方面如钱钟书、曹禺、王佐良、许国璋、杨周翰、李赋宁;德语方面如季羡林、杨业治、陈铨;法语方面如吴达元、盛澄华;希腊文方面如罗念生等。我们还不可忘记,吴宓在东南大学任教时,还造就了吕叔湘、向达、浦江清等人,他们在语言学、史学、中国古典文学方面贡献之大是有目共睹的。总之,近半个世纪以来,在中国外国语言文学界执牛耳者,很多出自清华外文系,出自吴宓先生门下,他们都是真正的博雅之士。人们常说,清华之于中国,犹如牛津、剑桥之于英国,哈佛、耶鲁之于美国,功不可没!这“功”里也流着吴宓的血和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