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四十七街区位于这座城市比较破败的区域,里面充斥着大量低矮老旧的公寓。牧野静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找到了六十一号在什么地方。那其实是一片行将拆除的老式院落,住着大约三四户人家。牧野静打听到,这里有一个人患有精神疾病,曾经有不明身份的人出资为他治疗过,但没能治好。除此之外,这里再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了。凭直觉,牧野静感到自己要找的也许就是这个叫何夕的人。
牧野静推开没有上锁的门走进院子,地上到处流淌着脏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几盆因疏于照料而蔫兮兮的花儿在院子的角落里瑟瑟地颤抖着。牧野静看到在院子左方的墙边坐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他正半眯着眼惬意地晒着太阳,一丝亮晶晶的口涎从他的嘴角直拖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洗过的衣领上,濡湿出一团深色的斑块。一些散乱的硬纸板摆在他面前的地上,旁边还有半桶糨糊和一些糊好的纸盒。
这时,一个老妇人突然从一旁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猛地朝那个正在打瞌睡的男人肩上捶了一拳,“死东西,就知道吃饭睡觉,干一点活就偷懒!”老妇人说着话,不觉悲从心起,用力擤着鼻子,眼眶红红的,“三十多岁的人了,就像个废物。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爷叫你来折磨我!”
那个男人仿佛从睡梦里惊醒,万分紧张地看着老妇人挥动的手,一旦她的手靠近自己的身体,他就会惊恐地尖叫。过了一会儿,他确信老妇人不会再打自己了,便急忙拾起地上的家什开始糊纸盒,但眼睛却一直紧盯着老妇人的手,丝毫不敢放松。
“请问……”牧野静小声地开口,“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何夕的人?”
老妇人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有人走进了院子,她露出疑惑的神情看着牧野静,“你找他有什么事情?”
牧野静一愣,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找到何夕又能做些什么,她甚至不知道何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天,她只是无意中听到了这个地址,并且凭直觉认为那些人提到的“另一个人”就住在这个地方,就连这个人同一位名叫何夕的精神病患者之间存在联系也是猜测的结果。除此之外,她根本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奥秘。
“何夕。”老妇人念叨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一个年代久远的事物。一些柔软的东西从她眼里泛起,她的目光投向那个被她称作“死东西”的男人,“何夕……”她轻轻地唤了一声,然后转头看着牧野静说,“他就是何夕,他是我的儿子。他本来很好的,最多算是有点小毛病……”老妇人悲伤地揉了揉眼睛,“可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男人并不知道旁边的两个人正在谈论自己,现在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到了糊纸盒的工作上。蘸着糨糊的刷子飞快地挥舞着,一只形状规整的纸盒几秒钟便从他手里诞生了。不过,当老妇人眼里的泪水滴落在地浸出小块水渍的时候,他的动作会不由自主地放慢半拍,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但是,这个反应很快就消失了,一秒钟后,他便又沉浸到了那种单调而无休止的劳作之中,一丝口涎在他的嘴角与衣领之间牵扯着。
牧野静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院外传来一片嘈杂声,像是有一大群人在朝这边走来。
“就是这里!”有人高声叫嚷着。过了一会儿,院子的门被推开了,不下二十个人一拥而进。牧野静惊奇地发现,这些人她居然认得一些,比如说江哲心,还有国际刑警总部的几名高级官员;另外一些人居然是荷枪实弹的士兵。牧野静想不到这些人怎么会突然来到这个地方,而且他们显然也是为了这个叫何夕的精神病人。
“你怎么在这儿?”江哲心意外地看着牧野静,“是你们局长派你来的?”
牧野静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你知道些什么?”江哲心脱口而出,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样问反而显得事情复杂,“我是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牧野静心里一动,她决心不让对方知晓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她有一种直觉,这件事跟“自由天堂”的案子有关。牧野静淡淡地笑笑,“我只是在同何夕聊天。”
“聊天……”江哲心狐疑地看着牧野静的脸,目光犀利得绝对不像是一个老人。过了足有几秒钟,他才又开口道:“那我不得不打断你们了。现在我必须带走这个人。”
牧野静紧张地在心里打着主意,“刚才我们正谈到关键地方,这件事情可能与‘自由天堂’有关。”
江哲心愣了一下,看上去有些无奈,“好吧,看来我们除了带走他以外,还必须连你也一块儿带走。”他做了个手势,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立即围拢过来。站在一旁的老妇人这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挡在儿子面前说:“你们不能带走他!”士兵们不知所措地回头看着江哲心,等他下命令。
江哲心放低了声音说:“我们只是带他去治疗。”
老妇人警惕地看着那些士兵,眼里是不相信的神情。她的态度影响了何夕,他站起身,不信任地看着每一个人。这时,牧野静才发现何夕的身材相当高大,如果要强行带走他,肯定会费上一番周折。
江哲心博士想了一下,然后回头拿出对讲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过了几分钟,一个胖乎乎的妇人从门口进来,她的目光一下子就盯在了那个仍在糊纸盒的男人身上。
“2074。”她说。
何夕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便露出讨好的笑容并摊开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