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怎么你会在这儿?”郝南村坐在高台的椅子上,一件长长的披风斜拖在身后。他居然化过妆,使得他的面容看上去更加威严和神圣,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几乎认不出他是郝南村。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何夕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环视着疯狂的人群,“这里很不错嘛。”
郝南村突然笑了,“我听说这里每天都有‘神’在这个盛大的聚会上现身,原来是你在这里。”他理解地看着何夕,“你终于想通了。其实你何必冒我之名来偷偷享受这种无上之福呢?凭你的实力你可以另起炉灶,我保证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也好,像今天这种规模的盛会并不多见,说起来我还应当谢谢你才对,毕竟你帮我扩大了‘自由天堂’的影响。”郝南村陶醉地聆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想想看,造物主待你我不薄。世界就在我们的掌中,六道众生也在我们的掌中。这真是妙不可言的感觉。”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何夕淡淡地说。
“这有什么难懂的?”郝南村轻慢地指着黑压压的人群,“我知道你迟早会想通的。我和你属于另类,相对于这些人来说,我们是神。人生短促如朝露,何不利用上苍的恩赐享受?”他志得意满地大笑起来,“我和你都将有精彩的人生。这些人心甘情愿地供我们驱使,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将属于我们。”
“可你想过没有,这样的世界是不稳定的。”何夕插话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六层空间的世界将面临越来越多的问题,也许在下一个时刻,灾难就会降临。”何夕指着狂热的人群,“这里有十万人,如果地下突然冒出火热的岩浆,会是怎样一番情形?”何夕紧盯着郝南村的眼睛,“就算是炼狱也不过如此吧!”
郝南村稍稍愣了一下,也许何夕描述的情形让他有些害怕,但只一瞬间之后,他就恢复了常态,“这对你我都是没有影响的,我们可以马上穿梭到另一层安全的世界去。”
“可他们呢?这里有十万人,你就看着十万人在火海里挣扎着死去吗?”何夕激动地大叫,他的脸涨得通红。过了几秒钟后,他平静了下来,用同样平静的口吻说:“不过,我倒是很满意你的回答,简直可说是满意透顶。”他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满意?为什么?”郝南村问道,他隐隐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妥。
“因为这使我永远都不必为自己下面要做的事情感到后悔。”何夕的手指微微一动,一道亮闪闪的金属圈从椅子上弹出来,箍住了郝南村的身体。
“你这是什么意思?”郝南村迷惑不解地看着何夕,“你要做什么?”
何夕的手上多出了两样东西,那是一根足有两尺长的锈迹斑斑的铁钉和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锤。
“这根钉子是我特意委托一位牧师替我找的,据说曾经钉在魔鬼的胸口。”何夕认真地说。
郝南村哑然失笑,他觉得何夕大概是受刺激过度神经有点不正常了,“不要玩这些噱头了,你知道这不会有用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到我,子弹不能,你手里的玩意儿更不能。”
何夕没有理睬郝南村的话,他一脸虔诚地朝前逼近,“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等铁钉的尖锋刺进你的胸膛里,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记得我说过一句话吗?”何夕的眼神迷蒙了,“我说过我相信报应。我知道你是不信报应的,这正是你我之间最大的不同。不过快了,你马上就会知道什么是报应了。”
郝南村有些惊慌地盯着何夕,就像是看着一个疯子,“你准是疯了!我不想和你纠缠。我奈何不了你,可你也同样奈何不了我。你慢慢玩儿吧!”说着,郝南村的身体开始变淡,轮廓也开始消失。只一瞬间的工夫,何夕的面前便只剩下了一团虚空。
但何夕的姿势没有变化,他依旧一手执锤一手执钉,一脸虔诚地望着苍穹,目光里有闪现着希冀的光芒,他的口里念叨着什么,就像是在祈祷。
大约只几秒钟的时间,郝南村突然又出现在何夕面前的金属圈里,他的脸由于极度的惊恐已经扭曲变形,看上去令人害怕。
“你做了些什么?”郝南村挣扎着大叫。
何夕低低叹口气,“你终于知道害怕了。你知道你的老师江哲心博士临死前对我说了句什么吗?他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夕指着那个金属圈说,“我给它起的名字就是天网。它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在六层世界的同一位置都有这样的一个圈,所以,无论你逃到哪一层世界,都会发现自己仍然被它牢牢地箍着。这就是天网。”
“天网……”郝南村面无血色地重复着这个词。
“你以为我每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享受这种令人作呕的狂热崇拜吗?”何夕鄙夷地看着郝南村,“我承认那种滋味的确让人飘飘欲仙,但是它不值得我留恋。你想主宰这个世界,可我不这么想,我从不认为哪个人有权那样做,而且我说过,我相信报应。我每天来这里只是为了等你。如果你想避开我的话,我是毫无办法的,所以我设计了这一切,我知道这样的盛会对你的诱惑力是不可抗拒的。你不是喜欢万众的膜拜吗?你不是喜欢坐在宝座里高高在上的感觉吗?这些我全给你——当然,还有天网。为了布置好这些,我在每一层世界里都费尽周折。”何夕撩开衣袖露出伤痕,“这个位置在其中一层世界里甚至是火山口。”何夕扫视着台下激动无比的人群,“这些人都是你的信徒,你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神’。不过——”何夕露出冷酷的表情,“他们将亲眼看着你死。”
“还有这根取自魔鬼身上的铁钉。”何夕将手里的器物高高举起“它也不是单一的,在六层世界里都安置有一根这样的铁钉。你无处可逃了。”
郝南村彻底瘫软了,他的身体剧烈地哆嗦着,汗水从他的脸上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你放过我吧。”他呻吟着哀求,“我不是人,你不要杀我!”
何夕用更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到现在才说这些已经太迟了!”他的眼里有隐隐的泪光闪动,他的眼前晃过一张张故人的面孔。“想想为你而死的那些人吧,想想你将把世界引向的去处吧。这就是你的报应!”何夕突然举起了铁锤,“纳命吧——恶魔!”他高声喊道。
全场哗然。
“以圣灵的名义——”何夕击打着铁钉。
血光飞溅。郝南村在惨叫。座椅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人群发出惊呼。
“以圣子的名义——”何夕睁大了双眼,污血溅得他满脸都是。
郝南村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声,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以死难者的名义——”何夕继续挥动铁锤。
郝南村的身躯忽隐忽现地扭曲着,他在六层世界里左奔右突,但却无路可逃。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就像是要暴突出来。污黑的血顺着铁钉往下淌。
“以正义的名义——”何夕的神色已经极度亢奋,他的心里升起一阵嗜血的快感。
郝南村抽搐着,口里吐出血沫。
何夕停下来,但是立刻又补上一句:“以我的名义——”
铁钉贯穿了郝南村的身体,直达背后的十字架,他的身体已经以铁钉为支撑悬挂在了上面,有如某种象征。
何夕朝郝南村的尸体上啐上一口,他已经精疲力竭。但他还是强打精神转向已经惊呆了的人群。一时间,何夕有些茫然,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人们解释发生的一切。是该让所有人知道真相的时候了,尽管这个真相并不美好,里面浸透了人类的贪婪与疯狂。但是,它是真实的。
“这就是你们的‘神’!”何夕走到麦克风前,他指着郝南村的尸身大声说,“但是他死了,和所有人一样,他也会死,所以他也不再是‘神’了。”何夕扔下手里的铁锤,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我来告诉你们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吧。这个故事实在太长了,它从两百多年以前发生至今,而几乎所有人都对它一无所知……”
四下里的火堆已经燃尽,收敛了曾经喧嚣直上的妖冶火光,有气无力地冒着烟。而东方的天空已经现出了淡淡的天光,预示着真正的光明就要来临。
何夕还在讲述着。
周围安静极了,所有人都静静地站立着,就像是一座座雕像。
“后来的事你们都看到了。”何夕轻声叹口气,他像是要虚脱了一般,“这就是真相。也许你们现在还不愿意相信我,但迟早你们会明白的。”何夕龇牙笑了一下,目光惨淡,“有时我会忍不住想,人类真是伟大,能够凭借智慧发现那么多自然的秘密用以造福自己。而有时我又会想,如果大自然是一位母亲的话,那么人类就是她最聪明但也是最可怕的一个孩子。这个小家伙顽劣不堪却又自以为是,他总是不断地向母亲要这要那。母亲疼爱自己的孩子,但她并不想纵容他。可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聪明了,他总能够变着花样从母亲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有些东西是母亲本不愿意给、不能给、同时也给不起的东西。但是因为孩子的聪明,他总是如愿以偿。他每一次背着母亲偷偷地从火中取栗都有惊无险,每次都自以为是地享受着自己的聪明,却不知母亲一直都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为他将来的命运垂泪。”
何夕说不下去了,他的眼中淌出了泪水。泪光中,他见到一个人走上高台,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胸前——那是一个姑娘。这就是结局了,何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