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烟云,千奇百怪的烟云,远的近的,浓的淡的,如山如絮,如江如海……怎么四周都笼罩着这无际无边的苍茫?极远极远的高处,悬着一颗耀眼的白星,寂寂不动,皎皎无尘。
仿佛梦境。
可这不是梦,我真切地感到身躯正浮在半空,并隐隐作痛,可我是怎么到这个鬼地方的呢?
3,2,1,0……吴明在嘶喊:“妈呀!”我想起来了,我们在作一次实验飞行。可飞船呢?吴明呢?怎么就剩下我一个人了?难道这儿便是令肯卡教授以身相殉的快子世界?不像啊!快子世界里一切物体的运动速度都超过光速,而且,获得的能量越高,速度便越慢。同时,那儿还应该有星球、有生命,绝不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我再次环顾四周,只见几块飞船的残骸就在不远处。
“吴明——”我高声喊道,回声空幻。
看来世上又多了个为快子殉情的人!而不久以后还会多一个——那就是我。这地方除了坚硬的云状物外什么也没有,我肯定是在劫难逃了。老实讲,这里云雾掩映有如仙域,我能死在这儿应该算是老天爷的恩赐。可他老人家这次实在不长眼,我这号凡夫俗子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的死法?我要么该死在花前月下,要么就该死在酒池肉林,总之是不得好死才对嘛……
“哎,你!”一声清脆如银铃的呼喊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转过头,蛮有把握会看到什么怪物——在这鬼地方除了鬼之外还能期望别的吗?但是,我看到了仙子!是的,真是仙子!
她轻悠悠地飘荡在十多米外的空中,满头蓝发飘扬,素白的衣衫与烟云忽分忽合,看上去就如同一片纤尘不染舒卷自如的云。她就那么荡来荡去,秀美的脸上带着非人世所有的清纯。也许她的确是云,是云的精灵。
“你……叫我?”我纯属多余地问道。
“你听懂了!”她高兴地拍手,“你昏迷的时候说了很多胡话,我就照着学,波波帮了我不少忙。我真担心你听不懂。”
“波波是谁?”
“我的伴儿呗,”她调皮地晃晃头,“波波找出了你的语言规律,我很快就学会了。”
“这儿是什么地方?”我急不可耐地问道。
“我不知道。”
完了,我大概是注定要死个不明不白了,家、亲人,还有刚相识两个月的女友薇妮……真的就永别了?一切!我的世界的一切!
“完了,完了!”我旁若无人地大吼起来。
“完了是什么意思?”仙子探究地问,“是指没有希望吗?”
“完了就是完了!”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知道吗?”她轻轻开口道,大眼睛里光泽照人,“我差不多从生下来起便一直在这儿度过,波波是我唯一的伙伴。”
从生下来?而且就一个伴儿?天,要换了我早就憋疯了。
“可我从没放弃过。我一直盼望能回到我的家乡。波波说过,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汪汪!”一只灰毛小狗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钻了出来,它拨动着空气“游”到了仙子的怀中,四爪轻刨逗人喜爱。
“别调皮,波波。”她抚弄着小狗的毛。
“怎么……波波……我还以为是个人。”
“它是只机器狗,可聪明了,教我说话、学习。可惜后来为了帮助我,它把自己的语言芯片植入了我的语言中枢,从此它便只能说‘汪汪’了。”
“你叫什么名字?”
“波波一直叫我‘汪汪’,这就算我的名字吧。你呢?”
“我叫何夕。”
她顿了一下,恍然大悟地叫道:“哎呀,你肯定饿了吧?离你不远处有泉眼,旁边生长着很多可以吃的植物,有的味道很不错。”
我环顾四周,“你能过来带下路吗?我又不是坏人,你用不着离我这么远的。”
“什么是坏人?”汪汪不解地问,脸上一片天真,“我不大懂你的话。我只是去不了你那边。”
“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郑重其事地说。
又一声“不知道”!她是不是对这三个字特别偏爱?
“别开玩笑了,我们之间什么障碍也没有嘛!”
“总之我过不去,要不你来试试看,小心点哦!”
“没事儿。”我暗自好笑地推了下身旁的一片云,反作用力使我迅速地向她飘去,“瞧,这不是过来了?”
我只得意了一秒钟便哑口无言。一股巨大的无形弹力撞得我眼冒金星双耳轰鸣,而且一阵窒息。
“我说过不行嘛。”她并不意外,“我从没去过你那边,这儿像是有堵墙。我和波波都过不去,但是那些像云一样的东西却可以穿过去。”
墙?我可不这么认为,这几年浸淫于高能物理学研究还是让我多少有了点造诣。我知道自己是被一种场力推过来的,换言之,这堵“墙”其实是某种场。
我翻过身,“游”向那几块飞船残骸。飞船只是解体了,上面的许多宝贝都完好无损,不过飞船的前半截怎么也找不到了。
说实话,我现在这么忙活纯粹是研究习惯所致,反正被判了无期徒刑,而且又胆小如鼠不敢“自绝于人民”,找点事干总是好的。
“但愿能行。”我嘟哝着接好最后一根导线。
液晶板上显出字迹:
性质:类磁场
强度:∞特斯拉
内能:∞焦耳
状态:光速平动
不可思议!这堵无形墙的属性太离奇了!那两个“∞”符号表明仪表的量程已被大大超过,可这些仪表是我们为研究超高能快子而专门设计的,就算一颗恒星的全部核聚变能也达不到量程的十分之一。
这个结果差点让我背过气去。
“你也觉得奇怪吧?”汪汪接着说,“这堵墙大极了,不管我怎么走也绕不过它。”
“说不定,”我喃喃地说,“我将因此成名……”
“成名?”她问,“是一种好看的花吗?”
我语塞,叫我怎么跟这样一个在绝域中长大的女孩说呢?
半晌,我终于老实答道:“成名不是花,也不好看。”
“那它有什么好的?”她的眼睛明如秋水纤尘不染,“我只知道花是好的,对了,还有星星。这是波波告诉我的。我真想有一天能够出去,亲眼看到花和星星。”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里已满是憧憬,脸上也有了淡淡的愁意。
我一下子被感动了,就因为这一抹愁意。当世上的无数人为了名利而衣食不宁干尽龌龊之事的时候,却有这么个袅娜的女孩遗世独立,为花和星星犯愁,一种原本潜藏极深的感觉从我心里温柔地升腾起来,陌生而久违。
不久我就发现,此刻的感动实在太傻,也太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