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直接找到联盟主席哈默教授,虽然我不能成为天石与楚琴的合作者,但我希望能尽量帮助他们。哈默听完我的陈词后很是震惊,然后,他宣布要召开一次会议。
我在会场外等待了两个小时,然后听到了哈默的结论,他说:“请转告他们,所有的委员都认为这仅是一种假说,并且如果实施他们的方案,还会给现在的人们带来危险。此外最重要的是,即使假说成立,受到毁灭威胁的只是一百八十亿年后的生命体,很难说包括人类。我们只对人类的生命负责。”
我心中一阵难过,言语也变得失去控制,我大吼道:“可你知道佛陀吗?你知道佛陀说众生之苦皆我之苦吗?”
哈默愣了一下,然后他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匆匆离去。
我脚步踉跄地在空无人迹的城市里晃荡,引力失常使得我感觉像在飘。我知道有很多座城市已经在劫难中消失了,死神的灵车正一路狂啸着飞驰。这时,路旁的扬声器传来新闻:“著名物理学家何纵极宣布,目前的宇宙失常状态将于今日结束,这是值得庆贺的日子。”
我开始哀号,直到发不出声,今天正是宇宙平衡点到来的日子,宇宙嬗变导致的异常的确要结束了,可谁会去关心另一场不会结束的劫难将降临在一百八十亿年之后?那是真正的毁灭。而且,这样的毁灭将每隔三百六十亿年发生一次,亿万年的时间即是无数次梦魇般的轮回。
现在我已无处可去,跟随哈默的背影离去的是整个世界。咸涩的泪水流进嘴里令我开始呕吐,我一边吐一边漫无目的地走,末了,我发现自己歪斜的脚印竟然踩出了一个清楚的方向。
陈天石和楚琴在地面上迎接我。“逃兵回来了。”天石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低低地问:“为什么到地面上来?”
“盘古在思考问题,我们不想打搅他。你还不知道,昨天盘古已经掌握了我们所知的全部知识,而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要做什么?”我追问道,“以后的宇宙会是什么样的?”
天石犹豫了一下,“也许盘古可以将宇宙改变成一种进行有限的周期性膨胀与收缩的状态,也就是说,宇宙的收缩不会发展到奇点的程度,而是变成一种类似振荡的行为。到时奇点将会被消灭,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大毁灭了。”
我突然问:“那他会不会死?”
天石大笑,“他是神,又怎么会死呢?”
听了他的俏皮话,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幽默只是一张纸,可以糊住窗户挡风,却堵不住漏水的船,“宇宙半径超过一百八十亿光年,质量无法估计。盘古要改变宇宙的运行规律必定受到难以估计的应力反抗,他会不会死?”
天石的笑声像被斩断般停止了,他望了楚琴一眼后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死,也不知道他能否成功。以前我们对很多事都很有信心,但这次一点都没有。以至高无上的宇宙为对手,‘信心’二字根本就是奢谈。”
他停下来望向我身后,“有人来了。”
几架直升机降落在沙漠上,看到父亲,我便知道上次我犯的错误有多严重了。当时几名助手一定向他报告了基地的位置,否则任何人也无法识破天石与楚琴设下的重重伪装。
父亲摘下护目镜,“久违了,我的好学生。现在想来,你们在我所有学生中都算是最杰出的。怎么,我儿子还和你们在一起?”
天石和楚琴回头望着我,我镇静地说:“你还记得我是你儿子吗?从你想成为宇宙支点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有父亲了。如果我告诉你天石和楚琴早就发现了宇宙天平,你一定不会相信的。你永远不懂为什么有人甘于受难而不去当上帝,这已经不是科学的范畴了,而是取决于一个人的心灵。”
父亲哑然失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天石环顾四周荷枪实弹的士兵,“也许你可以凭借宇宙的运转成为支点,你可以成为永恒,时间空间对你来说将毫无意义,你还会看着你的儿子以及所有人渐次老去,看到三百六十亿年一次的大埋葬,但这些都与你无关,对你丝毫没有影响,因为你已是上帝。也许你有做上帝的天赋,可我没有,最起码,我无力面对我所爱的人在我的永恒生涯中死去。”
天石不再说话,黑发飘扬于风中,楚琴轻轻挽住他的手臂,极尽温柔。我注视着他们,想象不出世上还有谁能在这样的时刻显露出温柔,同时,我也不知道温柔至此的人还会惧怕什么。
父亲突然用力鼓掌,语气中竟然充满欣赏,“我一直资助你们的研究,也许有利用的念头,但我知道这里面也有惺惺相惜,只可惜我们的路太不同了,如果你有一个保留了十年的心愿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实现的话,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我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了,但我还来不及喊出一声,士兵们已经开火了,激光炮揭开了地表,一个大坑显露出来,已经可以看见基地的金属外壳。天石和楚琴开始奔跑,他们脸上的神色告诉我,他们并非想挽救基地,而是想保护他们的孩子。他们刚跑到坑边,便被爆炸抛向空中,听到他们落地的响声,我便知道这个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