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

我有些留恋地环顾四周,在这个实验室里工作这些年,毕竟也有了感情。我知道几分钟后,当我走出地球科学家联盟的总部大楼时,我的科学生涯也许就结束了,对从事物理学研究的我来说,这意味着生命的一半已经逝去。昔日的辉煌已经不再,十年来我的事业曾备受赞誉,而现在,我甚至不知道出门后能否有一个人来送送我。我提起行李,尽量不去注意同行的讪笑,心中满是悲凉之感。父亲现在已是地球科学家联盟副主席,他以前曾多次劝诫我不可锋芒毕露,否则必定树大招风,但我终究未能听进去。不过我是不会后悔的,从一个月前我宣布“定律失效”的观点之后,我就只能一条路走到头了。

大约在六个月前,发生了第一起核弹自爆事件,而检查结果表明,当时的铀块质量绝对没有超过临界质量。此后,这样的事情又出现了几次,同时还发生了地磁紊乱、基本粒子衰变周期变短等等怪异现象,我甚至发现连光的速度也出现了变化,要知道,每秒三十万公里的真空光速正是现代物理学最根本的一块基石。正在这时,我和同行们又发生了分歧,他们认为这也许意味着某些新发现即将出现,但我却对外宣布了“定律失效”。作为物理学家,我完全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牛顿定律、麦克斯韦电磁方程、相对论、量子论支撑着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宣布它们失效等于宣布我们的世界将变得无从认识,更无从控制。但我只能这么做,当观测事实与定律不再吻合的时候,我选择了怀疑定律,而也就是这一点使我遭到了驱逐。

不知从哪道门里突然传出一个高亢的声音:“看那个疯子!”这个声音如此响亮,原本很安静的大楼立刻被吵醒,更多的人开始叫喊:“滚吧,疯子!”“滚吧!异教徒!”

我开始小跑,感觉像在逃,可憎的声音一直追着我到大门前。我一直在跑,我想一直这么跑下去……但我被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挡住了。我缓缓抬起头,看见两朵笑靥如花。

沙漠。

下了很长的阶梯才听不到地面的风声了。我环顾着这座大得离谱的球形建筑说:“原来十年里你们就住在这里,挺气派嘛。”

陈天石揶揄地笑了,“这哪儿比得上联盟院士何夕住得舒适?”

我反诘道:“现在我可不是了。”

“下野院士还是比我们强。”陈天石不依不饶地说。

我正要反驳却被楚琴止住了,“都十年了还是老样子,我真怀疑这十年是否真的存在过。”楚琴的话让我们都沉默了,天石掏出烟来,点火的时候,他的额头上映出了深长的皱纹。

“外面死了很多人吗?”楚琴问我。

“大约几万人吧,一些建有军事基地的岛屿已被失控的核弹炸沉,过几天联盟总部也将移至地底。军队已接到命令尽快将纯铀纯钚都转为化合物,这是目前最大的危险。”

“最大的危险?”楚琴冷笑一声,“这还算不上。”

我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铀的临界质量改变了?”

楚琴没有回答,却转而问我一个问题:“还记得那次野餐吗?”

我一愣,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难道我会忘吗?那最后的相聚,以及之后的十年离别。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度过被人类抛弃的十年时光的,但我知道那一定很曲折艰难,就如同天石额头上的皱纹。

“算了,今天何夕很累了,还是休息吧。”天石说了一句。

我摇摇头,“你别打断楚琴。”

楚琴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还记得我提的那个问题吗,那个孤立的顶夸克?现在我还想问你,如果不是仪器错误,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离经叛道的问题,一个荒诞不经的问题,但这是两位天才在历经十年磨难之后向我提出的问题。十年前,我也许可以学天石付诸一笑,但现在,我却知道没有人再能这样做。可是楚琴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眼下的异变竟然与十年前的那场争执有关?我扶住前额,感觉大脑里一片空白,“我还真的有些累了。”

他俩对望一眼默默离去,走进了同一个房间,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立刻怔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