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山迪昂万穿着爪哇人的传统服饰,脸上带着地位尊贵者固有的倨傲。几位随从进门巡视一番之后便自觉出去,只留下山迪昂万和韦洁如。
“怎么他们就一直安排我的首席专家住在这种地方?”山迪昂万露出笑容,伸手轻抚着韦洁如的腰,“很久没说汉语,都有些生疏了。”
韦洁如挪步走开几米,“是我自己要求的,这样我可以随时安排实验。”
“‘蛇心’试剂不是已经成功了吗?等到这批绵羊在春天苏醒之后,我们就向全世界公布这个伟大的发现,你的名字将载入人类科学史。”山迪昂万大声说道。
一丝光亮从韦洁如眼中升起,但很快就陨落了,她沉默地看着这个喋喋不休的男人在她面前继续表演,似乎想用目光从他脸上剜下一块肉来。
山迪昂万说话太投入了,没注意到韦洁如的异样,“你现在倒是应该多花些精力来证明我提出的人类起源理论,既然人类在近两百万年前就生活在爪哇岛上,我认为爪哇就是人类的发源地。”
“爪哇人化石的确有一百八十万年的历史,但根据研究,他们是从非洲迁徙来的。而且分子生物学的成果已经证明那一批爪哇人后来完全灭绝了,现代人是数万年前重新由非洲再度迁徙而来的。”
“去他的什么分子生物学!”山迪昂万强横地大叫,“我就是要证明爪哇岛是人类的起源地,爪哇人是最正统最优秀的种族。因为我提出的这个观点,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支持我的政党,这次选举我已经大幅领先。你要做的就是多找些证据来支持我的观点!”
“我找不到这样的证据。”韦洁如冷冷地说,“我不是政客,更不是宣扬种族主义的纳粹,我只是一个许身科学以求给人们带来福祉的生物学家。”这时,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黯然神伤,“当然,以后不再是了。”
“你什么意思?”山迪昂万狐疑地问。
“你还想骗我吗?”韦洁如悲愤地看着山迪昂万,“你竟然瞒着我进行‘蛇心’试剂的人体实验!”
“这从何说起?”山迪昂万打了个哈哈,“再说没有你的参与,我怎么能办到这样的事?”
“你还想骗我多久?我已经亲眼看到了证据。我身边的那些助手都是你安插的,他们都是你的爪牙!”韦洁如愤怒地说。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承认是做了几次实验,只是因为知道你会反对才暂时瞒着你的。”山迪昂万知道再否认也没有什么意义,脸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你明明知道‘蛇心’试剂现在的失败率超过百分之二十,用于人体实验和故意杀人有什么区别?你毁了我,你知道吗?你毁了我无比珍视的科学生命!”韦洁如痛哭出声,满头乌发痛苦地颤抖着,“而且现阶段‘蛇心’试剂对恒温动物的改造会导致思维迟钝,根本就不适用于人类。”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用再瞒你。实验中是死了几个华人小孩,算他们命不好。不过也成功了十多例,现在他们和那群绵羊一起正接受冬眠实验。以后他们将会在赤那的牧场工作。想想看吧,他们要求极低,而且头脑简单听从指挥,到了冬天就和绵羊一起冬眠,连那点微不足道的饭钱都省了。赤那兄弟非常满意。”
“那几个孩子是怎么死的?”韦洁如反而平静下来。
“还能怎样?你知道对‘蛇心’试剂剂量的把握一直是个难题,稍有差池就会造成心脏冷凝破碎,结果那几个小孩就死喽。”山迪昂万语气轻松,仿佛在讲一个笑话,“都是在印尼各地找来的华人孤儿,没引起任何麻烦。”
韦洁如眼前一阵发黑,她感到自己仿佛正在堕入无尽的深渊,“你是个魔鬼,你毁了我的心血,也毁了我!”
“别忘了我也救过你的命。虽然二十年前是我强暴了你,但也是我把你藏了起来,否则你早被人杀死了……”
“你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韦洁如捂住耳朵,脸色苍白如纸。
山迪昂万舔舔嘴唇,沉浸在得意的往事中,“那时候你只有十多岁,每天穿着洁白的衣服坐在漂亮的小汽车里,像仙女一般从我面前经过。你一定没有注意到有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孩每天都盯着你看。那个男孩看着你,还有你的漂亮房子和车子,心里疯狂涌动着有朝一日占有这一切的欲望。没想到这一切来得那么快,那天早晨,当我看到满街的人群,我就醒悟到梦寐以求的时刻终于到了。当时我的亲戚们正在接管你家的橡胶园,我第一时间冲到了你面前,那时你刚刚在床上醒来,看到我突然出现你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哈哈哈!”
“是的,那个早晨……”韦洁如抓扯着头发喃喃地道,“我失去了一切。”
“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我们只是拿回来。”山迪昂万激动地说。
“你胡说!那些财富是我们祖祖辈辈创造积累的,他们就和万隆那个没有见过太阳的人一样,在这块土地上辛苦了一辈子!”韦洁如大声说,“我们的财富是干净的!”
山迪昂万语气一滞,“这是我们的土地,你们这些外来的猪猡凭什么过着比我们还好的生活?知道我为什么用华人小孩做实验吗?就是因为‘蛇心’试剂会让人思维变迟钝!我承认你们的确很聪明,所以处处压制着我们。现在有了‘蛇心’试剂,正好可以改造你们。忘了说一点,华人还特别吃苦耐劳,那些我们干不了的活儿你们都愿意干,这才是你们的优点。以后在我的橡胶园里,将全是一群又听话又能吃苦的华人劳工,那是一幅多么美好的图景。不仅在我的橡胶园,还有赤那的牧场和煤矿里,都会遍布这样的劳工,我们的生产成本会大大降低,我将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你疯了。”韦洁如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山迪昂万描绘的图景让她不寒而栗,“我要揭发你。”
“你没有机会的。”山迪昂万发出骇人的笑声,“我会很小心地保守所有的秘密。其实就算今后偶尔有人发现个别改造后的劳工也没什么,因为你的研究是超越时代的,人们只会认为他是得了一种体温调节失控的奇怪疾病。有谁会真正关心他们的遭遇呢?所以你放心吧,谁都奈何不了我的。”
山迪昂万狞笑着趋身上前,“好久没见你了,怪想的。”他猛地将韦洁如扑倒在沙发上。
“干什么?放开我!”韦洁如愤怒地大叫。
山迪昂万亢奋得面容都有些扭曲,“华人的皮肤好细腻啊,比象牙还白。不要徒劳地反抗,你知道外面听不到的。我说过,这个世界上谁都奈何不了我。哈哈哈!”
“是吗?”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山迪昂万背后响起,他猛然回头,正好看见何夕罩着寒霜的脸。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山迪昂万斜眼瞄着门口的方向。
“你知道我是一个华人就可以了。”何夕语气比他的面容还冷,“现在该我劝你不要作徒劳的反抗了。说吧,死之前你还有什么遗言?”
山迪昂万的脸立刻变得惨白,他本能地感到眼前这个人不是在说笑。死?这个极其陌生的词突然间变得好近,他觉得自己背上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层冷汗。“我们可以谈谈,你知道我有很多钱。真的,很多很多,你开个价出来。”山迪昂万有些结巴地说。
“这可太好了,我不杀穷人的。”何夕露出残酷的笑容。
“不,不。”山迪昂万努力在脸上挤出谄媚的笑,“杀了我对你没有好处的,你是在吓唬我,你不会杀我的,对吧?”
“是吗?”伴着何夕的反问,山迪昂万立刻感到自己的腿脚膝盖很奇怪地向后弯折,巨大的痛楚让他差点晕过去。
何夕抽回脚,“这是替那些暴尸街头的华人还给你们的。”
山迪昂万跪在了地上,他拼命抱住伤腿,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同他见惯的那些柔弱可欺的华人完全不一样,这是一尊无所顾忌的魔神,“求你放过我,我不想死。”他转头朝着韦洁如,“你帮我求求他,那些橡胶园我不要了,都还给你。快帮我求求他呀!”
韦洁如别过头,脸上满是厌恶的神情。
“那些华人哀求的时候你放过他们了吗?”何夕眼睛通红须发喷张,伴随着又一声惨叫,山迪昂万的右脸颊骨立刻变得粉碎,“这是替那些躺在柜子里的孩子还给你的!”
山迪昂万已经不能说话,只是“呜呜”地大叫,眼里露出极度的恐惧,他看着何夕的目光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恶灵。
“不过有一点你倒是没说错。”何夕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我不会杀人的。我怎么能杀人呢?那是野蛮人和你这样的纳粹才干的事,我是文明人。这里是实验室,我只是想做个实验罢了。”
这时,山迪昂万突然看见自己的左臂上扎进了一支针管,他脸上立刻泛起一阵死灰。山迪昂万迸出最后的力气拼命挣扎,针管里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
“听说这种试剂好像不太可靠,是吧?而且剂量也很难掌握。不过你的心脏比那些可怜的小孩子强壮多了,而且你的血统这么纯正,这么优秀,保证不会发生任何问题。如果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只能算是意外。”何夕死死控制住山迪昂万,脸上保持着残酷的笑容,“或者按照我们的说法叫做——报应。你们一直认为我们软弱善良,没想到还有像我这样的人吧?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吗?我来告诉你理由吧。这个理由真是太古老了,两千多年前它第一次被提出来的时候,你的祖先还没学会穿裤子。”
何夕的声音变得凝重而响亮,那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宣言:“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伴着这句话,山迪昂万感到一股冰冷到极点的寒意沿着手臂的血管周游全身,迅速传到左胸包围了那曾经鲜活跳动的所在,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脏被冻结后迸裂发出的让他肝胆俱碎的“咔嚓”声。山迪昂万的喉咙里发出绝望到极点的嘶吼,大股大股的黑血从他口里涌出,最后,嘶吼变成了痛苦的呜咽和喘息。
何夕目不转睛地看着山迪昂万眼里的恐惧渐渐消失,最终变成一片死灰。他松开手,山迪昂万的身体像失去支撑的麻袋般瘫软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