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在一连串不堪承受的震惊中认识欧阳严肃的。
那天,我们一帮工友正在那个扔满烟头与空啤酒瓶的小酒吧里享受周末的放浪时,他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个子很高,服饰整洁得有点过分,至少在我们这帮穿一点式的男人和穿三点式的女人之中显得不伦不类。我当时忍不住笑了,我这人就这毛病,灌了点黄汤之后见什么都想乐。我的笑声显然惊动了他,透过已经有些发红的眼睛,我看见他皱了下眉,但他立刻又极其优雅地冲我友好地点头示意。我笑得更厉害了。
“你不能再喝了。”阿咪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酒瓶。我看着她的身躯白晃晃地乱颤,心头涌起一股恶作剧的念头。我伸出手一把拧住她滑腻腻的手臂,把酒瓶直捅到她胸前的那道深沟里,“好,我不喝了,你帮我存着,我想喝了再来拿。”
“你干什么?放开我!”阿咪尖叫起来,但她的声音在周围的哄笑中几不可闻。
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人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回头一看,是那个陌生人。
“放开她吧,你要喝,我来陪你。”
我挑衅地看他一眼说:“我们喝酒是要赌的。划拳或是猜单双都可以。”
“我正有此意。”他随手从柜台上拿起四个玻璃瓶塞,“这瓶塞两个是黑色的两个是白色的,要是你从中拿两个,会有几种可能?”
看来他真以为我醉了,其实我才来一会儿,脑袋清醒着呢,“三种呗,要么一白一黑,要么两白,要么两黑。”
“那好,我一赔四赌你闭上眼从中间拿出两个黑的来,也就是说,你拿错了只喝一瓶啤酒,拿对了我喝四瓶。”
天下竟有这么蠢的人,看来他是想英雄救美人想疯了,按这种赌法,应该是一赔二才正合适啊。我乜斜着看他一眼说:“这样,我不要你喝酒,要是我拿对了我要你……脱四件衣服,怎么样?”
我这样说的时候,心里真觉得自己聪明透顶,这人身上里里外外也就五件衣服,只要他输一次也就和咱们这些码头工一样了。要是再输一次,嘿,那他就非认输不可了。
他踌躇了一秒钟,说:“好吧,就依你。”
很久之后,我都没能想清楚那天我究竟冲撞了哪路神仙,论赌运之好我一向是出了名的,但那天我真的就那么倒霉。我先摸出一黑一白,然后是两白,接着是三次一黑一白——一连五次我都没能同时摸出那两个该死的黑瓶塞来,而五瓶酒下肚,我倒真是两眼发黑了。我实在想不通,照理说我最多喝两瓶就该他输一次啊。
“没问题吧?”他似笑非笑地拍了下我的肩,“接着来吗?”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当然啦,我们夕哥什么时候输过阵啊!对吧,夕哥?”
我的舌头已经有点大了,但耳朵还行,特别是听到这么顺耳的话时,“那是……自然。”
阿咪突然奔过去拉住那人的臂弯,声音里已带着哭腔,“别赌了,先生,你放过何夕吧,你不放手他是不会退的……他不能再喝了。”
啪!我猛地扇了阿咪一巴掌,我看见泪水倾刻间便涌出了她的眼眶,“你……少管,走开!”
陌生人沉默了半晌,然后转头看着我,声音冷得像冰:“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赌我就奉陪到底。我们不妨换个花样。你看这儿大概有多少人?”
“四十多个吧。”我有气无力地说。
“我还拿身上的四件衣服作赌注,我赌这里有两个人的生日是同月同日。如果我赢了,我要你今晚喝完这店里所有的葡萄酒。”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我是知道的,三百六十五天可以让三百六十五个人一人过一天生日,而这里只有四十多个人,哪有那么巧?而且我敢打赌这人肯定没注意到,柜架上只剩下半瓶葡萄酒了,这不是包赚不赔吗?
“好,我奉陪。”我扭过头,“各位,想看节目就赶快报上生日。”
“七月二十。”“四月十七。”“九月二号。”……
没有重的,没有!我忍不住笑起来,我看见那人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线,仿佛面对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要真有相同的那才奇怪呢!
我清清嗓子道:“好,都听见了,对了,刚才好像还没人是十二月上旬的吧,所以我也不会跟大家重合的,我的生日是十二月七号。”
说完这句话,我便盯着那人不再开口,我想他再糊涂也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了。很简单,那就是——该你了!
燥热的小酒吧里空气火烫火烫的。
这时,突然从门口冲进一位似风一样轻盈的姑娘,如果说那个男人在这里是显得不协调的话,那么这个姑娘的出现却是让人初见之下都不由得生出一丝仰望。那一瞬间,我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刺了一下,有点痛,有点麻,又仿佛有点甜。
她看见我们这群布料节约模范时,脸“刷”地便红了,她急匆匆走到那个男人的身旁说:“你在这儿呀,叫我好找。怎么没听完音乐会就出来了?”
她那种好听的娇嗔激怒了我,我大声嚷起来:“好啊,又多了个观众!”
他转头看着我,目光犀利如刀。然后,他慢腾腾地从衣兜里掏出张卡片递过来,我满心疑惑地接过。那是张身份证。欧阳严肃,出生日期……十二月七日!
我的天哪!今天我一定是撞鬼了,要不就是鬼撞上我了!我跌跌撞撞地扑到柜台边,拿起那瓶葡萄酒准备自斟自饮,趁现在还剩下点儿酒量,我必须捍卫我一向有口皆碑的“赌品”。我恶狠狠但又满不在乎地瞪着欧阳严肃,大口大口地干着。我是在告诉他,虽然我输了,但也只不过是喝半瓶酒而已,他冒着对他来说不算小的风险其实并没有赢来相称的结果,所以我应该算是捡了大大的便宜。
“别喝那么急,今晚还长着呢。”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便和那姑娘一起走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然后,酒吧老板便领着几个人汗流浃背地进来了。他们扛着整整四桶葡萄酒。
我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