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心有余,考虑不足
之前提到,“丛林”的种种做法让人义愤填膺,于是我下定决心有所作为。班级每年需要上万美金的经费(光是“莎士比亚节”就花去美金五千元),这点我心知肚明。我常请学生吃大餐,保证每个学生都有生日礼物。圣诞节前夕,我挨家挨户把礼物放在学生家门口。我还花几千元购置运动器材和美术用品,只因为这些在“天堂”理所当然的教具,到了“丛林”却变成奢侈品。
老师薪水微薄,我只好兼职。放学后,我到快递公司打工,大街小巷分送包裹;我还接触餐饮业呢。有一年,我利用周末到冰淇淋店工作:早上五点起床,开车到几十家超市协助店家规划冷冻食品的贩售(路程超过一百里),接着到熟食店打工。这还不是最糟的状况,我最怕的是当摇滚演唱会的接待员。我必须站在男厕前面,确保歌迷不会闹事,而嗑药的歌迷往往到处呕吐,有时还吐在我身上。回想那段黑暗岁月,有时送完快递还要接着上大夜班当送报生,好不容易回家冲个澡,已经清晨五点半了,随即又要赶到学校辅导学生数学。即使这样努力挣钱,还是捉襟见肘。有时非得掏出信用卡,最后自己变成卡奴。
我的教室应有尽有,但是最大的花费还是户外旅游。我们每年都到华盛顿特区,还到邻近地点四处游览。许多学校大概花三到四天参观华府,本班畅游十二天。我们每年还参加圣地亚哥“莎士比亚节”和俄勒冈“莎士比亚节”(位于亚士兰市),每次远行都花费不菲。我年收入约三万美金,但是教具和旅行的费用却远高于此。
在外人眼里,这些牺牲难能可贵,但我现在看来,却是热心有余,考虑不足。如果读者不是第一线的教育人员,很难想象老师为了提升教学品质常自掏腰包。我这样的拼命三郎当然不算“正常”,但是甘愿掏钱的老师肯定不在少数,这点我敢拍胸脯保证。如果学校拨发足够预算,让有心的教师能够添购教具、实验用品、运动器材或是阅读书籍,就算功德无量了。
结果,我的债务问题日渐严重,信用卡早已刷爆,我要以战战兢兢的心情打开邮箱或接听催缴电话。拯救弱势学生是我的美梦,但是谁来救我?我不敢奢望。渐渐地,我的健康情形每况愈下,太太(当时还是未婚妻)也忧心忡忡。如果哪一天我能睡足四小时,就要说声感谢上帝了。
而就在这段时间,刚好在我教书的第四年,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惟一代步的车子寿终正寝。修车师傅说,老爷车不值得大修,但我无力添购新车,于是只好把旧车当废铁卖了,兼职上班全靠两条腿和公车。我们家离“丛林”约三十里的距离,清晨三点十五分前必须从被窝爬起,接着搭三班公车才能赶在六点前到校。少了车子代步,就不可能兼职赚钱,这下囊中更加羞涩。人活到了这个地步,简直像行尸走肉,逻辑思考不再是生活的常态,连学生都替我担心。下午六点离开教室后,几个体贴的学生陪我走到站牌,如果正好搭上公车,就能在九点前回家。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常常只睡两三个小时。
我还是有车一族的时候,从不晓得挤车的痛苦:乘客就像人球一般,沙丁鱼罐头还不足以形容车上的拥挤。有几次乘客呕吐,正好吐在我身上。而最美好的经历是居然有位子坐,但两旁的乘客竟是在讨论如何越狱。其中一个得意洋洋的说:“警察再也没办法用谋杀罪抓我了!”多么特别的经历!
周五晚上最糟糕,因为一周过来,体力完全耗尽,还得爬楼梯回家。周六早晨醒来,常常发现自己脸朝下趴卧在客厅,不但衣服没换,背包还在身上!周六之前,我的头脑还算清醒,必须把握时间设计下周教案,批阅堆积如山的作业。我必须赶紧改完作业,搭上公车赶往熟食店打工。芭芭拉也注意到我的疲累,因为我的脸色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