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感恩”的安妮

我原本以为学生不至于罪大恶极，造成的伤害还在容许范围，然而这些年来，几位至爱的学生确实伤我很深——这创伤虽然让我痛彻心扉，却也不致中断教学生涯。首先，就以安妮为例吧。安妮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之一，各科表现优异。她在五年级的时候，阅读功力便可媲美高中生。只要是我指定的读物，安妮就像超级海绵一样照单吸收。她不但文笔好、艺术佳，音乐素养更棒。总而言之，安妮是个勤奋向上的好学生，凡事都以完美为目标。

安妮的妈妈也有强烈的上进心，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她频频向我请教私立学校的申请门道。我允诺帮忙，保证尽一切努力让安妮挤进去。我抽出额外时间指导安妮，教她入学考试还有面谈技巧。安妮倒也争气，顺利考进一流私立学校并且成为该校顶尖学生。她时常写信给我，或顺道来班上看我，表达学生对老师的感谢。我告诉她“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道理，心里对她的表现相当欣慰。

几年过后，一切都改观了，变化之剧烈让我无法想象。安妮的双亲经营杂货店，有次歹徒光顾，开枪射中她父亲的颈部。我有个弟弟在设备完善的医院担任高层主管，作为老师，我主动替家长张罗一切。幸好她父亲恢复神速，很快就出院了。她父亲住院和恢复期间，我协助杂货店运作长达两个月，每天都到店里帮忙，让安妮和母亲多份安全感。在旁人看来，这老师真是时间太多，但我甘之如饴，只因为安妮是我的学生。

等到安妮的父亲正常工作，我就被这家人弃置一旁。这家人再也没向我说声“谢谢老师”，我心里很不舒坦。当时曾自我安慰一番，想想这家人经历这么多磨难，大概也没多余心力表达谢意吧。

此后两年，安妮仿佛自人间消失，我再也没收到来信。直到有天，安妮主动和我联络，原来她有机会申请高中生暑期营队，到常春藤名校参观。我帮她买了机票，那年夏天还写了几封信给她，却又石沉大海。

三年又过去了，有一天，安妮的母亲突然现身校园，告诉我她的女儿已经申请到世界一流的大学。但是安妮消失了，她不再和许多校友一样，返回母校欣赏学弟学妹演出莎翁舞台剧；她不再回到老教室和学弟学妹闲话家常，以自身经验勉励他们。时至今日，我还是替安妮感到高兴，毕竟她是“丛林”的杰出校友。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收过安妮的只字片语，我承认自己很在意。或许，有些学生会感激老师的付出，有些不会。话说回来，老师甚至父母怎能要求孩子以对等的付出表达内心的感激呢？教育不是要求回报的事业。心怀感激的学生当然让人欣慰，但是优秀的老师应该是从学生的好表现得到满足才对。学生的感恩，就像蛋糕上的糖霜和装饰，而蛋糕才是主体。失去安妮的消息，让我着实失落好一阵子，不过这件事还不至于影响睡眠。而接下来的这个案例，不仅影响了我的睡眠，甚至让我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