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长生的标杆
我在“丛林”掌握了特长生的发展方向，说来真是有幸。我没有独到的洞察力，也没有过人的智慧，一切都要归功于特长生中的特长生琼安。琼安就是开学第一天买早餐请我吃、却被我误会的小女生。如果璞玉碰到精湛的雕工，就会变成人间瑰宝，琼安和她的双亲即做了最佳的示范。
琼安的同学有五年级和六年级的，当时我还无法掌握音乐教学的诀窍，只能全力以赴。圣诞节前夕，全班打算开演唱会，我和学生席地而坐，设法为圣诞歌谣伴奏。六年级学生和我共同摸索一架便宜的键盘，我们努力尝试，希望圣诞歌曲婉转动听。我的音乐素养不高，教孩子音乐简直就是外行领导外行。我们摸索了半小时，琼安细柔的声音竟从后面传来：“这个小节要升Fa、升So和升La。”我们照此弹奏，结果出奇的好！大家转头看着琼安，每个人都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你怎么懂音乐？”我惊喜地问。
“我的音感很好。”琼安平静地回答，语调中带些骄傲。
我请琼安到前面来，问她会不会弹钢琴，她点点头，便坐了下来开始弹奏。在这之前，我手边没有歌谱，大家只能听CD推敲出旋律和音符，但没想到，琼安在没谱的情况下，竟然弹奏出符合专业水准的旋律。全班为之震惊，同学朝夕相处五年，居然没发现琼安身怀绝技！我问她为什么要深藏不露。
“嗯……”琼安接着说，“我还是五年级学生，应该把表现的机会留给师兄师姐。”我相信这是肺腑之言。
就在那周的周末，琼安请我去她家坐坐，师生一起切磋演唱会的伴奏。我走进她的房间，仿佛闯进金光闪闪的大楼：我从没看过这么多的奖杯和奖牌，至少有五百件！太不可思议了，我问她：“都是音乐比赛的战利品吗？”
“不是，”她纠正我，“大约一半和游泳有关。”谦虚的琼安忘了告诉全班，她是加州数一数二的少年游泳健将。琼安的父亲邀我参观下周六的游泳比赛，我当然一口答应。我目睹琼安的两场比赛：第一场琼安得到金牌，如同探囊取物；第二场赢得银牌，但是金牌选手的实力超强，应该有资格参加美国奥运代表队。最耐人寻味的，是琼安父亲的态度。比赛结束后，他总是在终点等候，体贴地帮女儿围上大毛巾，温柔地说：“琼琼，好棒！”不管琼安得到冠军还是亚军，父亲的态度始终如一，从不给女儿一丝压力，反倒是琼安会要求自己追求更完美的成绩。看完两场泳赛，我仿佛闯入教育的宝山，挖到琼安的秘密：原来她的谦逊、运动家风度还有同情心，全来自良好的家庭教育。
回想琼安在班上的日子，我脑海中即刻浮现许多美好的画面：学生们心情开朗，活力十足，教室里每天都充满着欢乐的气氛。我从孩子身上获益良多，但直到一年多过后，我才惊然发现了最大的收获。当时班上有个名叫强纳生的男孩，他拥有多项惊人的不良纪录。这孩子外表看似粗野，其实内心敏感而善良，芭芭拉和我都很疼他。强纳生来自问题家庭，我可以体谅他的愤世嫉俗，虽然外界有许多八卦流言，但是这孩子从不和任何人提起；他禁止别人碰触内心脆弱的伤痛。他的亲戚不是身陷牢狱就是诉讼缠身，他的行为偏差源自上一代。
强纳生的背景特殊，他在班上算是边缘人物。同学会和他打闹嬉戏，但是绝少邀他到家里玩。毕业前夕，强纳生和同学参加年度旅游，大家一起回味“印第安战争”的点点滴滴，说笑之中全班深入黑丘陵，踏遍印第安酋长“疯马”冒险的足迹。后来，强纳生进入另一所中学，从此音讯断绝，我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命运曲折的孩子。
我的学生总爱搞怪，常常会在我生日时替我办生日派对，我其实对此心知肚明（他们美其名是替老师祝寿，其实是想利用机会大吃零食）。但我向来会装作不知情，即使等到灯光全亮、笑声响起时，我也会瞠目结舌作态一番。不过这一次生日派对真的出乎我意料，想不到已经毕业一年半的孩子还记得我的生日！
当时是琼安的父母邀我参加圣诞节会餐，我算是她家的常客了，所以不疑有诈。琼安带我到车库（也是她的琴房）看新买的钢琴，没想到，惊喜就在那里面：去年毕业的学生就在门后，而且全员到齐。他们自动自发排练曲目，特别选在圣诞节献给老师。其实每周六的课外辅导班，许多毕业生都会来参加，但是看到他们全体齐聚一堂，也算是盛事一桩。
可是，就在我聆听学生献唱时，突然发现有点不寻常——强纳生居然现身了，他挤在正中央开口大唱。过去一年来，我听到许多闲言闲语，据说这孩子在学校是问题人物并且屡犯校规。许多学生基于同窗情谊，试着联络强纳生，这孩子就是拒绝现身。我猜强纳生大概不好意思，因为他让关心他的老同学失望了。
而这一天，强纳生居然出现了，快快乐乐地和大家歌唱。虽然我以前还算照顾他，但是我知道，他的出现绝对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琼安。每个同学的现况都比强纳生好，敏感自卑的他不可能接受任何人的邀请，除了琼安。琼安珍惜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她对所有的老同学都一视同仁，对大家都谦和有礼。在这一刻，我突然懂了，琼安就是特长生的标杆，她不只是天赋优异的学生，更是天赋优异的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