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和学术活动
王充(公元27—?),字仲任,东汉会稽上虞(今浙江上虞县)人。卒年难以确考,大约在永元十四至十七年(公元102—105年)间,享年近八十岁。
王充原籍魏郡元城(今河北大名县)人。其祖先从军有功,被封为会稽阳亭侯,但不到一年被革职夺国,遂家会稽。此后,王充先人便“以农桑为业”了。其祖父王汛恃勇任气,得罪豪门,为仇家所逼,“举家担载”,迁居钱塘(今杭州),因失去土地,便“以贾贩为事”。其父王诵,伯父王蒙又因“勇势凌人”,爱打不平,结怨豪绅丁伯,避仇迁徙上虞。王充就生在这样一个“细族孤门”、“贫无一亩庇身”、“贱无斗石之秩”[1]的平民家庭里。但贫困的生活,受人欺凌的社会地位,其祖、父辈的反霸精神,却给了王充为人做事和思想形成以深刻的影响。
王充一反家道,弃武就文,力图争取一个好结局。但他的命运并不比乃祖乃父好。他“涉世落魄,仕数黜斥”[2],一生坎坷。这足以证明在大地主阶级专政的封建社会里,代表中小地主利益又多少反映人民要求的文人武士是没有出路的。下面我们以时间为序,将王充的一生分为青少年、壮年、老年三个阶段叙述。
青少年时代 王充自幼聪明过人,“有巨人之志”,不好嬉戏。六岁始学书数,“父未尝笞,母未尝非,闾里未尝让”。他大概在入学前后丧父,故自称“充少孤”。八岁入学,书馆中有学童一百多人,一般学生经常因过失或书法不合标准而受斥责或鞭笞,“充书日进,又无过失”,不仅免受处罚,还常被赞扬。完成书法学习之后,另就师学《论语》、《尚书》,“日讽千字”,堪称优秀生。因王充学习成绩优异,“乡里称孝”,被保举到太学深造。在太学攻读时,他不满“世书俗说”,而“甘闻异言”,“考论虚实”[3],“好博览而不守章句。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4]。王充所以成为才识不群的大学问家,同他就学书肆有直接关系。王充是中国历史上贫穷知识分子就学书肆的代表人物,而且是很有成效者。
汉代太学生可在校外另投名师。王充也曾“师事扶风班彪”[5]。从班彪质疑问难,但并未受其思想约束。班氏是强宗大族,王充没有依门腾达,在《自纪》中根本没有提到此事。王充为生时,“观天子(汉光武刘秀)临辟雍,作六(大)儒论”[6]。这是王充的处女作,原文佚亡,他所称赞的“大儒”自然是象他那样的博学鸿儒,所菲薄的必然是宣扬谶纬迷信的今文经学家。他写《大儒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太学培养大儒鸿儒。当然,刘秀不会接受。王充在太学的时间并不长,仅有四五年,也没有得到进身的机会,但毕竟在那里度过了他的青春时代,培养了独立研究的能力。
壮年时代 王充返归故里后,以“屏居教授”为生,从事著书立说,也曾几度出任地方官府的佐吏,但时间都不长。据《自纪》说,他曾在县府尉府为功曹、太守府内任五官功曹行事,在州刺史属下为从事。王充“性恬澹,不贪富贵”,“不慕高官”,不甘心与恶吏同流合污,“以数谏争,不合,去”,罢官归家。
老年时代 大约在62岁时,其同郡友人谢夷吾上书推荐王充说:“充之天才,非学所加,虽前世孟轲、孙卿、近汉杨雄、刘向、司马迁,不能过也。”[7]为汉章帝刘炟所采纳,“肃宗特诏公车征,病不行”。[8]因王充已看透仕途为豪门所垄断,心灰意冷,不愿以垂暮之年再进身官场,所以他在《自纪》里压根儿没有提到这件事。
王充一生潦倒,备受颠沛流离之苦。他虽是大儒,但并未成为办精舍的硕师,仅是一般塾师,然而却以“书文奇伟”著称。王充终生处于逆境,靠教书糊口,他以刀笔为武器,对当时的统治思想、世俗偏见,以及正统的教育进行了无情的批判。他的许多著作都是这些思想斗争的结晶。王充的作品多系讥世之作,如有揭露俗人寡恩的《讥俗》,批判有君主而无治务的《政务》,晚年还写了关于养生之道的《养性》。
这些作品大都失佚,传留至今的只有《论衡》八十五篇,而《招致》有录无书,实则八十四篇,二十万余言。《沦衡》是王充的一部论文自集,论述社会自然种种问题,内容相当丰富,有政治、哲学、教育、自然科学和书评等方面的文章。它既反映了当时的科学水平,也能代表王充的思想,是研究王充教育思想唯一可靠的第一手资料。
关于《论衡》的写作动机和目的,王充曾多次阐明: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9]
“今《论衡》就世俗之书,订其真伪,辩其实虚。”[10]王充用“订真伪”,“疾虚妄”概括自己写《论衡》的宗旨,是非常精辟的。这也是王充教育思想的核心,他目击那时最高统治者利用“天人感应”和谶纬迷信愚弄人民,官学讲的是“奸伪之说”,官僚读的是“虚妄之书”,社会上“华文流放”,“世人不悟,是非不定”。对此,王充痛心疾首,于是就写了《论衡》,务求给真伪、虚实、是非树立正确的标准。因此,他说:“《论衡》者,所以铨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11]他希望自己所立的标准,为世人和统治者所接受,以改进教育工作和改善社会。
王充生活在东汉前期,时经光武、明、章、和帝四世。他出生的那年,正值赤眉起义失败;他死后不久,东汉末农民大起义又揭开了序幕。所以王充生活在两次农民大起义之间,整个社会相对稳定,但由于生产力的发展,土地兼并日益激烈,阶级矛盾日趋尖锐,社会危机四伏。东汉王朝为了巩固其统治,一方面实行暴力镇压;一方面强化思想统治。他们把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发展为谶纬神学,刘秀“尤信谶言”,并“宣布图谶于天下”,以谶纬迷信作为论定是非的准则。王充所崇拜的桓谭因反对以图谶附会儒家经典,就受到极严重的政治打击。[12]在汉章帝建初四年(公元79年)时,刘炟亲自主持召开了空前盛大的白虎观神学会议,最后由班固撰写了《白虎通义》,用“钦定”的法典形式固定下来,作为“国宪”强令信奉。
这是把封建政治、道德、教育和宗教混糅于一炉的大杂烩。身为布衣的王充,敢冒杀头的危险,继桓谭之后公开向《白虎通义》宣战,表现了一个战斗唯物主义者的高风亮节。
王充在同唯心主义的斗争中,认识到在哲学上道家高于儒家,他认为,“黄老之家,论说天道,得其实也”[13]。他根据“从道不从事”的原则,便“试依道家论之”,所以他说:“虽违儒家之说,合黄老之义也。”[14]王充吸收了道家的“天道自然无为”说,改造了黄老学派神秘的“精气”论,确立了唯气一元论,明确提出气是世界万物的本源。
王充以唯气论解释世界物质的统一性,是哲学史上的一次大胆尝试,把古代唯物主义推向了新阶段。他说:“天地,含气之自然也。”[15]“天地合气,万物自生。”[16]“万物自生,皆禀元气。”[17]就是说,天地万物都由气组成,一切变化都不神秘,“气自变”,天地日月星辰都是“自动”、“自徙”的。这样,王充一刀斩断了“天人感应”的纽带,摧毁了谶纬神学的哲学基础,揭穿了天命、天赏、天罚、天怒、天悦、天谴、天赐、天降符瑞和灾异以告人等等都是骗人的鬼话。
王充是中国古代无神论的奠基人,他发展了荀子的形神论,改造了黄老学派的“精气”说,较正确地解决了形体、精气、认识三者的关系。他运用了烛火为例,把烛比作形体,火比作精气,火的光比作认识,以说明三者的关系。虽系直观经验之谈,但他得出“形须气而成,气须形而知。天下无独然之火,世间安得有无体独知之精”[18]的唯物主义结论,又推出“人之死,犹火之灭也。……谓人死有知,是谓火灭复有光也”[19]的无神论来。如此等等,王充从大量事实中概括提出了他的无神论观点。
更可贵的是,王充在批判有神论时,为了驳倒对方,摧毁其赖以存在的基础,极为重视对它们的社会和认识论根源的分析,并提出了真知灼见,例如:
其一,王充援用了墨子非命观点,来否定天命。他提出凡“言天者”,都是为吓唬“愚者”的观点。如他在驳斥天谴告时说:“末世衰微,上下相非,灾异时至,则造谴告之言矣。”[20]一语道破了统治者所编造天谴告之类的谎言,是为了掩饰其政治危机。“教约不行,则相谴告。谴告不改,举兵相灭。由此言之,谴告之言,衰乱之语也。”[21]就是说,宣扬谴告这类呓语是汉王朝即将崩溃的象征。这些话不仅深刻地触及到神学宗教的社会根源,而且也是对白虎通会议的直接挑战和沉重打击。
其二,统治阶级和圣人所以提倡厚葬久丧,是为了巩固封建制度。他说:“丧祭礼废,则臣子恩泊(薄)。臣子恩泊,则倍(背)死亡先。倍死亡先,则不孝狱多。圣人惧开不孝之源,故不明死无知之实。”[22]在这里,王充又拆穿了有神论的社会根源和危害。但是这并不等于说王充是反对封建孝道的,他主张孝顺父母应在“未死之时”。
王充是自然唯物主义哲学家和无神论者,在他的哲学体系中,虽有许多不科学和幼稚之处,如他用气解释社会现象时,便认定气有政治性和道德性,给气披上一层神秘的外衣。这就产生了气数论、骨相论、宿命论,同墨子的非命论,荀子的非相论相比大有逊色。但从总体上看,王充把气作为世界的本源,为人类认识史树立了一块丰碑,为古代中国的唯物主义开拓了道路。
王充虽是地主阶级的思想家和教育家,由于他的身世和经历的关系,比较接近社会下层,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被压迫受屈辱的“卑贱者”的反抗精神。他对穷富对立、社会不平等甚为愤慨。在哲学、政治和教育等方面敢于同当权者斗争。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当时广大人民对封建特权的反抗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