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短篇第三十六(节选)
程材、量知,言儒生、文吏之材,不能相过;以儒生修大道,以文吏晓簿书,道胜于事,故谓儒生颇愈文吏也。此职业外相程相量也。其内各有所以为短,未实谢也。夫儒生能说一经,自谓通大道以骄文吏;文吏晓簿书,自谓文无害以戏儒生。各持满而自(藏)〔臧〕,非彼而是我,不知所为短,不悟于己未足。论衡训之,将使()〔夹〕然各知所(之)〔乏〕。夫儒生所短,不徒以不晓簿书;文吏所劣,不徒以不通大道也。反以闭暗不览古今,不能各自知其所业之事未具足也。二家各短,不能自知也。世之论者,而亦不能训之,如何?夫儒生之业,五经也,南面为师,旦夕讲授章句,滑习义理,究备于五经可也。五经之后,秦、汉之事,(无)不能知者,短也。夫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然则儒生,所谓陆沉者也。五经之前,至于天地始开、帝王初立者,主名为谁,儒生又不知也。夫知今不知古,谓之盲瞽。五经比于上古,犹为今也。徒能说经,不晓上古,然则儒生,所谓言瞽者也。
儒生犹曰:“上古久远,其事暗昧,故经不载而师不说也。”夫三王之事虽近矣,经虽不载,义所连及,五经所当共知,儒生所当审说也。夏自禹向国,几载而至于殷;殷自汤几祀而至于周;周自文王几年而至于秦。桀亡夏而纣弃殷,灭周者何王也?周犹为远,秦则汉之所伐也。夏始于禹,殷本于汤,周祖后稷,秦初为人者谁?秦燔五经,坑杀儒士,五经之家所共闻也。秦何起而燔五经,何感而坑儒生?秦则前代也。汉国自儒生之家也,从高祖至今朝几世?历年讫今几载?初受何命?复获何瑞?得天下难易孰与殷、周?家人子弟,学问历几岁,人问之曰:“居宅几年?祖先何为?”不能知者,愚子弟也。然则儒生不能知汉事,世之愚蔽人也。“温故知新,可以为师。”古今不知,称师如何!彼人问曰:二尺四寸,圣人文语,朝夕讲习,义类所及,故可务知。汉事未载于经,名为尺籍短书,比于小道,其能知,非儒者之贵也。儒不能都晓古今,欲各别说其经,经事义类,乃以不知为贵也。
事不晓,不以为短,请复别问儒生,各以其经旦夕之所讲说。先问易家:易本何所起?造作之者为谁?彼将应曰:“伏羲作八卦,文王演为六十四,孔子作彖象、系辞。三圣重业,易乃具足。”问之曰:“易有三家,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伏羲所作,文王所造,连山乎?归藏,周易也?秦燔五经,易何以得脱?汉与几年而复立?宣帝之时,河内女子坏老屋,得易一篇,名为何易?此时易具足未?”问尚书家曰:“今旦夕所授二十九篇,奇有百二篇,又有百篇。二十九篇何所起?百二篇何所造?秦焚诸书之时,尚书诸篇皆何在?汉与,始录尚书者何帝?初受学者何人?”问礼家曰:“前孔子时,周巳制礼,殷礼夏礼,凡三王因时损益,篇有多少,文有增减,不知今礼,周乎?殷、夏也?”彼必以汉承周,将曰:“周礼。”夫周礼六典,又六转,六六三十六,三百六十,是以周官三百六十也。案今礼不见六典,无三百六十官,又不见天子。天子礼废何时?岂秦灭之哉?宣席时河内女子坏老屋,得佚礼一篇,六十篇中,是何篇是者?高祖诏叔孙通制作仪品十(六)〔二〕篇何在?而复定仪礼,见在十六篇,秦火之馀也。更秦之时,篇凡有几?问诗家曰:“诗作何帝王时也?”彼将曰:“周衰而诗作,盖康王时也。康王德缺于房,大臣刺晏,故诗作。”夫文、武之隆贵在成、康,康王未衰,诗安得作?周非一王,何知其康王也?二王之末皆衰,夏、殷衰时,诗何不作?尚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此时已有诗也,断取周以来而谓与于周。古者采诗,诗有文也,今诗无书,何知非秦燔五经,诗独无馀(礼)〔札〕也?问春秋家曰:“孔子作春秋,周何王时也?自卫反鲁,然后乐正,春秋作矣。自卫反鲁,哀公时也。自卫,何君也?俟孔子以何礼,而孔子反鲁作春秋乎?孔子录史记以作春秋,史记本名春秋乎?制作以为经乃归春秋也?”
法律之家,亦为儒生问曰:“九章,谁所作也?”彼闻皋陶作狱,必将曰:“皋陶也。”诘曰:“皋陶,唐、虞时,唐、虞之刑五刑,案今律无五刑之文。”或曰:“萧何也。”诘曰:“萧何,高祖时也,孝文之时,齐太仓令淳于(德)〔意〕有罪,徵诣长安,其女缇萦为父上书,言肉刑壹施,不得改悔。文帝痛其言,乃改肉刑。案今九章象刑,非肉刑也。文帝在萧何后,知时肉刑也。萧何所造,反具(肉)〔象〕刑也?而云九章萧何所造乎?”“古礼三百,威仪三千,刑亦正刑三百,科条三千。出于礼,入于刑,礼之所去,刑之所取,故其多少同一数也。今礼经十六,萧何律有九章,不相应,又何?五经题篇,皆以事义别之,至礼舆律(独)〔犹〕经也,题之,礼言香礼,律言盗律,何?”
夫揔问儒生以古今之义,儒生不能知,别(名)〔各〕以其经事问之,又不能晓,斯则坐守(何)〔信〕(言)师法、不颇博览之咎也。文吏自谓知官事,晓簿书。问之曰:“晓知其事,当能究达其义,通见其意否?”文吏必将罔然。
夫儒生不览古今,(何)〔所〕知(一)(永)不过守信经文,滑习章句,解剥互错,分明乖异。文吏不晓吏道,所能不过案狱考事,移书下记,对(卿)〔乡〕便给。(之)准〔之〕无一阅备,皆浅略不及,偏驳不纯,俱有阙遗,何以相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