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通五经,兼采诸子
汉儒为了适应“独尊儒术”政策的需要,极力抬高神化了的孔子和谶纬迷信了的经学的地位。与此同时,他们美化三代圣贤,散布“今不如昔”的论调。王充独具慧眼,不随俗流,用气一元论解释社会历史问题。他说:“上世之天,下世之天也,天不变易,气不改更”,“气之薄渥,万世若一。”他由此得出古今齐世的理论。他根据这一理论在《齐世》、《宣汉》、《恢国》、《验符》、《须颂》等篇中,列举了大量实事,讲了许多理由,证明了“汉在百世之后”却“在百代之上”,“汉盛于周”的观点,确立了今胜昔的历史进化论。给汉儒的“好褒古而毁今”以有力的回击,这是王充历史观中非常可贵的思想,也是他运用气一元论解释社会历史问题最成功之处。
然而,气一元论毕竟不能揭示历史发展的规律,因此王充在进一步探讨这一问题时,却不自觉地陷入唯心主义,走向自己的反面,与董仲舒异途同归了。在王充看来,政治、教育、伦理等等社会现象,乃至社会制度,都是从气中引申出来的。他在把自然现象永恒化的同时,也把这些东西永恒化了,这是他的齐世论势必导致出的结果。他在坚持历史循环论时,还是运用气一元论:
“夫上世治者,圣人也;下世治者,亦圣人也。圣人之德,前后不殊,则其治世,古今不异。上世之天,下世之天也,天不变易,气不改更。上世之民、下世之民也,俱禀元气。……一天一地,并生万物。万物之生,俱得一气。气之薄渥,万世若一。帝王治世,百代同道。”[131]
世界万物都由气组成,“天不变易,气不改更”,“气之薄渥,万世若一”的观点,既是古今社会齐世的理论基础,也为千秋万世之后“帝王治世,百代同道”的齐世论,即历史循环论提供哲学根据。这里的“前后不殊”的德,以及“百代同道”的道,自然是孔子之德,孔子之道,这是王充称孔子为“百世之圣”的道理。不过王充的孔子之道,有别于汉王朝提倡的今文经学,而是古文经学的观点。王充同董仲舒、班固等人的矛盾,是古文经学与今文经学的矛盾,也是在野儒家与当朝儒家的矛盾。
王充继承了荀子把礼义作为儒道的核心,治世的纲纪,决定国计民生的根本原则。他认为,中国应该永远是礼仪之邦。而礼义载于儒家经典的五经之中,因之,教育必须以五经为主要教材。他说:
“《梓材》曰:强人有王开贤,厥率化民。此言贤人亦壮强于礼义,故能开贤,其率化民。化民须礼义,礼义须章。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能学文有力之验也。”[132]
“《春秋》,汉之经,孔子制作,垂遗于汉。论者徒尊法家,不高《春秋》,是暗蔽也。《春秋》、五经,义相关(贯)穿,既是《春秋》,不大五经,是不通也。五经以道为务。……道行事立,无道不成。然则儒生所学者,道也。”[133]
王充的教育目的是培养儒者,教育内容自然是载儒道的文章,《诗》、《书》、《礼》、《易》、《春秋》。他还针对当时某些人“徒尊法家”,不尊儒术,提出批评说:“不高《春秋》,是暗蔽”,“不大五经,是不通”。这无疑是对“独尊儒术”政策的强化。
为了让人们学好五经,王充对五经的要旨都作过分析。他认为,孔子整理六经皆有本有据,六经不仅“纯壹”可信,而且还是鉴定是非的准则,尤其是《春秋》,在《论衡》中先后谈及一百多处,多属溢美之辞。王充的逻辑是:只有博通五经,才能明道,只有掌握了道的实质,才能博于众事,“五经皆习,庶几之才也”,[134]即已到达接近圣人的境界。他反对仅传“一经之说”,“守信一学”,认为这是一孔之见,犹如在暗室开一小窗,仅能透一丝之光一样,见识有限,而博通五经则犹如置身于普照阳光的大地上一样,一切景物历历在目。
王充认为,孔子的经书虽是“纯壹”的,但汉之五经已遭秦火,已是“经书缺灭而不明,篇章弃散而不具”。[135]“秦虽无道,不燔诸子”。诸子的“文篇俱在”,“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经失者在诸子”。[136]由于先秦诸子距孔子较近,可用他们的著作,纠正经传中的错误。这是王充博采诸子的目的之一。王充的这些思想,不仅表示了对汉王朝力主推行今文经学和严守师法家法学风的不满,而且也是对“独尊儒术”政策的挑战。
王充还认为,五经和诸子虽都“深指巨略”,但却有“君臣治术”的差别。学习五经是为了掌握“帝王治世”的为君之道,“读诸子以睹相旨”,即学臣子之道。这是王充怀百家之言的目的之二。他曾以读《春秋》为例,将这一问题说清楚了:
“孔子作《春秋》,以示王意。然则孔子之《春秋》,素王之业也;诸子之传书,素相之事也。观《春秋》以见王意,读诸子以睹相指。”[137]
意思是,孔子作《春秋》是为历代帝王立经立法,阐明为君之道。因之,王充把孔子尊为有王业无王位的“素王”,五经应为历代王朝的统治思想。而诸子则是“素相”,学诸子即掌握为相之术。连他最崇拜的桓谭“素相之迹”,也“存于《新论》”之中。王充的尊大五经,博采百家,“怀先王之道,含百家之言”[138]的目的昭然若揭了。
在教育内容上,王充虽没有冲破尊孔读经的格局,但他毕竟是一位与经学神学化斗争的教育家。他以求事实,订真伪,疾虚妄为指导思想,写了“九虚三增”[139]十二篇文章,集中力量向离奇古怪、荒诞无稽的“虚书伪文”,“传语之增”,“儒书之增”,“经义之增”开火。他涉及的范围很广,主要是传书和子书,有《公羊传》、《谷梁传》、《白虎通义》、二戴《礼记》、《老子》、《庄子》、《韩非子》、《吕氏春秋》、《淮南子》、《史记》等等。他认为,这些书籍“多相背离”,“失实背本”,所以有市场,就是人们相信这些书是圣人之言造成的。所谓都“以为载于竹帛上者,皆贤圣所传,无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讽而读之”[140]。因此,“俗传蔽惑,伪书流放”于朝野。谬种流传,为害甚大,王充忍无可忍,“辩其虚实”。应该肯定,在这里王充所作的批判,从经学史和教育史上看是有益的。
在儒学越来越神秘化、宗教化的东汉,王充敢于直接向这种学风宣战,并在一定程度上抓住了要害。这无疑是对儒家经学的“净化”运动。以后,张衡、王符、仲长统继其后,他们都接受了王充的影响。